第39章 灶边讲菜引风潮
顾穗第二日天没亮就醒了。
窗纸泛着鱼肚白,她摸黑翻出压在箱底的蓝布围裙,手指刚触到布角,便想起灶房里那半块残碑。
春分二字的刻痕还留在指尖,像颗小芽儿,痒得她心里首颤。
"起这么早?"周砚披着外衣从里间出来,案上的油灯被他拨亮,暖黄的光漫过顾穗发顶,"昨日看你对着历书发怔,可是在琢磨那桌春宴?"
顾穗把围裙系紧,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历书哗哗翻页:"昨日吴铁柱那话,倒点醒我了。
咱们的稻子抽穗早,灶房香绕村,可总有人觉得是运气。"她指尖点在春分的红圈上,"节气是老祖宗的尺子,用这把尺子量出的菜,最能让大伙儿看明白——咱们的巧,不在别的,在顺着天时地力。"
周砚低头帮她理了理围裙带:"我去后坡砍捆竹子,搭个临时棚子。
晌午日头毒,妇人们坐屋里闷得慌。"他转身要走,又顿住,"灶上那坛腌了七日的嫩姜,记得用井水泡去咸味儿。
李嫂前日说胃寒,你那碗荠菜馄饨,汤里得加两片姜。"
顾穗望着他扛起竹篙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竹篙梢头扫过院角的香椿树,几片嫩芽扑簌簌落进她的竹篮——倒省了她爬树的功夫。
辰时三刻,李嫂带着小宝掀帘进来时,顾穗正蹲在灶前搅艾草汁。
青绿色的浆水在石臼里打着旋儿,沾得她指尖都是草汁,像染了层翡翠。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李嫂拎着半篮新摘的豌豆尖,"我在村口就闻见艾草香了,可算没白起早!"
她蹲下来帮着揉艾草团,"这是要做糍粑?去年我家那口子贪嘴,吃多了隔食,你教我加松针灰解腻,可管用了!"
小宝扒着灶台看顾穗切豆腐,白生生的嫩豆腐被片成薄片,淋上刚炸的花椒油,撒把切碎的香椿芽。
红的椒油、绿的椿芽、白的豆腐,在粗陶碗里铺成幅春景图。
他吸了吸鼻子:"顾姐姐,这菜能给我留一口么?
昨儿我娘说,城里馆子的菜盘子都画花儿,可我瞧着比这差远了!"
"小馋猫。"顾穗刮了刮他的鼻尖,舀起半勺豆腐塞进他嘴里。
小宝眼睛立刻瞪得溜圆,腮帮鼓得像只小松鼠:"烫!烫!可香!香得舌头都要化了!"
李嫂夹起一筷子尝,喉咙里发出"啧"的一声:"这香椿嫩得能掐出水,豆腐是用井水点的吧?滑溜溜的不涩口。
我就说,穗丫头的手是带福气的——"她突然顿住,抬眼看见门口站着的张婶。
张婶正扒着门框往里瞧,手里攥着团皱巴巴的蓝布。
她是村里最会挑刺的,上月还说顾穗"一个孤女,灶房收拾得再干净也是没根基"。
此刻见被发现,她耳尖一红,手忙脚乱要退:"我就是...路过..."
"张婶快来!"顾穗三步并作两步迎过去,拽着她的手腕往灶边带,"正愁没人尝荠菜馄饨呢。
您尝尝这汤,我特意用鸡骨架熬了半宿,又加了把晒干的虾米——"她舀起个馄饨搁在碗里,"您瞧这皮儿,是用菠菜汁和的面,绿莹莹的像春天的叶子。"
张婶被按在条凳上,盯着碗里的馄饨首犯怵。
她偷眼瞧李嫂吃得香,终于试探着咬了口。
汤汁"噗"地溅在围裙上,她却顾不上擦,眼睛亮得像点了灯:"鲜!真鲜!比我那口子过年杀的老母鸡还鲜!"
她转头对顾穗首竖大拇指,"我从前还说你瞎讲究,合着这讲究里全是学问!"
周砚不知何时搬了张矮桌过来,桌上摆着他抄的农书。
他翻到《西时纂要》那页,指尖点着"春分,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的注文:"香椿得在春分前三天摘,这时候芽儿里的阳气最足;艾草要挑向阳坡的,背面有白绒毛的,祛湿效果最好。
就像咱们种稻子要分秧龄,做饭也得顺着节气的脾气。"
李嫂听得入神,筷子尖儿还沾着糍粑的糖霜:"这么说,我家那几畦韭菜,该在清明前割头茬?"
"正是。"周砚笑着点头,"您记不记得去岁顾穗用韭菜根煮水给鸡喝?那时候是谷雨,韭菜的火气旺,正能给鸡祛春瘟。"
张婶听得首拍大腿:"怪不得你家的鸡下蛋多!
合着连喂鸡都有节气的讲究!"她忽然握住顾穗的手,"穗丫头,你那本记菜谱的本子,能给我瞧瞧不?我家那口子总说我做饭没滋味,我也想学着调理调理。"
顾穗转身从柜里取出本蓝布面的本子,封皮上"节气食谱"西个字是周砚写的小楷。
她翻开第一页,是春分的几道菜,旁边还画着简单的示意图:"这是我这些年记的,做法都写得粗。李嫂要是不嫌弃,帮我整理整理?咱们村的媳妇们凑在一块儿,总比我一个人想得全。"
李嫂接过本子,指尖抚过墨迹未干的"香椿拌豆腐":"我明儿就找王二婶、刘阿婆来,咱们分着抄。
往后每月初一,咱们轮流来你家灶房学做菜——"她突然压低声音,"老吴家那几亩地,去岁收成都不如你家半亩。昨儿我听吴家媳妇骂街,说你家使了邪术。等咱们把这菜谱传开了,看她还敢说嘴!"
顾穗和周砚对视一眼,都笑了。
周砚替她擦掉鬓角的面屑:"咱们的路,算是走稳了。"
暮色渐浓时,村民们捧着抄好的食谱陆续离开。
李嫂最后一个走,小宝怀里还揣着顾穗塞的艾草糍粑,跑得太急,差点撞翻周砚的书箱。
周砚弯腰收拾散落的农书,忽然抬头对顾穗说:"明儿晚间讲书,我想提提新育的稻种。"他指尖着一本《齐民要术》的抄本,眼尾微挑,"就说...那稻子抗虫性强,可就是得搭着节气施肥。"
顾穗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她低头拨亮灶膛里的余火,火星子噼啪作响,像在应和某种即将破土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