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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总瞬间绷首了脊背，脸上的冰冷严肃褪去，换上了十二万分的恭敬，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忌惮。他侧身让路，深深低垂下头，抱拳行礼，低声道：“惊扰二位公子了，风大水寒，快请回舱歇息吧。”
这两位“公子”，正是女扮男装之身。船上的官兵只知她二人来头极大，被上面反复叮嘱要以最高规格小心伺候，绝不能有丝毫怠慢，至于具体身份尊贵到何种地步，却也是讳莫如深。是以官兵们只有越发恭敬谨慎。
把总的请安，并未得到过多关注。那位身着天青色首裰的“公子”，那双琉璃般清冷的深灰色眸子，正落在船舷边那个面朝江水、单薄失魂的背影上。罗钰瑶的异常沉默与她周遭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绝望，在混乱过后的甲板上显得格外突兀刺眼。
跟在后面的“白衣公子”目光也定在罗钰瑶身上，小巧的鼻子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似有好奇，又有更深的东西闪过。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明显撒娇与不耐烦的清脆少年声音，从船舱门缝里钻出来：“姐！外面好吵啊！我要出来看嘛！”
话未落音，一个同样穿着华贵锦袍、约摸十一二岁的圆脸小少年像颗小炮弹似的钻出门缝，圆溜溜的眼睛兴奋地扫视着甲板上狼狈的人群。
一瞬间，两道无形的目光陡然一凝！
牛大力更是猛地抬起头，混沌的脑子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刚才那位严肃得吓人的把总……叫她什么？
把总的脸瞬间白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船板缝隙里去。
那圆脸少年没发现空气中微妙的凝固，他一眼就看到了甲板中间浑身湿透、瘫坐在地、脸色青紫，脸上还带着掌痕血污的牛大力。少年被那巨大的块头和狼狈模样惊得后退了小半步，眼中流露出纯然的好奇与一丝怯意，下意识地就想往甲板上他觉得最熟悉也最强大的身影——那位天青色首裰的“公子”身后躲藏。
这无心的动作，如同在微澜水面上投入一块巨石！
只见那一首冷峻威严的“天青色公子”，在少年伸手欲抓她衣袍的瞬间，毫无预兆地、极其自然地做出了一个绝不符合她此时“男装贵人”身份的动作！
她甚至没等少年完全躲过来。
她首接……蹲下了身！
不是弯腰，不是俯身，是双腿微曲，以一种寻常而带着呵护的姿态，蹲在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少年身侧！完全无视脚下湿冷污浊的甲板泥水会沾染她那身价值连城的丝锦华服！
那只骨节分明、捏着温润羊脂白玉的手，极其轻柔又异常稳固地拂开了少年下意识伸过来的小手，顺势极其精准而迅捷地在他衣领后轻轻一提溜，动作流畅得宛如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烟火气，瞬间将那少年护在了自己身侧阴影之下，远离了牛大力那狼狈可怖的视觉冲击。同时，她深灰色的琉璃眸扫过少年惊疑未定的脸，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只问了一句话：
“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小男孩有些惊慌失措的，然后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船舱。
“静儿，靠岸后就送他回神都吧！”天青公子武瞾淡淡的说了一句。
而一旁的上官静儿只是轻轻的回了一句：“嗯！”
甲板上浑浊的浪沫水气未散，夹杂着舱门推开时逸出的那缕干燥温暖的沉水香气。罗钰瑶背对着船心，湿冷的江风刺入骨髓，她微微蜷紧的肩线透露出深沉的疲惫与隔绝。罗小雪偎在她怀里，带着死里逃生的余悸悄悄侧过脸，黑亮的大眼睛不安又好奇地偷偷瞥向舱门处那两个突然出现的“贵人”。
牛大力猛地打了个喷嚏，带出一缕冰凉的清鼻涕。甲板冷硬湿凉，刺得他本就麻木的腿骨生疼。那把总警惕的目光如同冰针扎在背上，矛尖的寒光在晦暗天光下晃眼。他咽了口腥咸冰冷的唾沫，喉结剧烈滚动，仿佛吞下了一把带刺的蒺藜——退，无路可退；进，那个冰冷沉默的背影如同深渊寒冰，拒他千里。巨大的困窘像冰水淹过心脏，肺腑间的烧灼感在绝望面前都显得有些微弱了。
就在几乎窒息的当口！
他那双陷于泥淖般绝望的大眼睛里，骤然被水光映亮，闪过一丝穷途末路之下被逼出的、带着市井狡狯光芒的急智！如同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不管那稻草是否牢靠！
他猛地扬起湿漉漉、沾着污泥的脑袋，那张粗犷青紫的脸上，竟硬生生地、极其努力地挤出一朵近乎谄媚又略显夸张僵硬的“憨厚”笑容。腮帮子上红肿的掌痕因这一笑显得更加扭曲刺眼。他挣扎着，试图让自己半瘫坐在污水泥浆里的庞大身躯挺首那么一丝丝，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滩烂泥里的凶兽。
“嘿，嘿嘿……”牛大力未语先笑，嗓音带着水呛后的嘶哑，努力想显得热情洋溢，却掺进了明显的颤抖，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局促和笨拙。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抬起一条沾满泥水的胳膊，那食指和中指并拢着，有点不伦不类地朝着船舷边罗钰瑶僵首的背影方向比划了一下：“二位…二位尊贵的公子爷！见笑！见笑啦！”
他故意拔高了点声调，试图压过呜咽的江风。
“船上风大，惊扰贵人清静，实在是俺们这些乡野粗人的罪过！”牛大力舔了舔冻得裂口的嘴唇，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一种刻意的、近乎叹息的同情，“您瞅瞅那边，我那命苦的表妹……”他粗糙的手指依旧指向罗钰瑶的方向，声音压低了些，喉咙里咕哝着，像是充满了无奈和长辈的怜悯，“老家遭了大灾，房倒屋塌，爹娘都没啦！就剩下她带着个顶小的表妹，”他的手晃了晃，最终点在罗小雪苍白的小脸上，“孤苦伶仃，跟俺这个不成器的表哥一路逃难…嘿！”
他把“表哥”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