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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宗宪紧绷如弓弦的身躯这才猛地松弛了一线！如同濒死的巨兽得到一丝喘息！那股压在脊椎顶端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千钧重压陡然散去！他依旧匍匐在地，一动不敢动，粗重的鼻息沉重地喷洒在冰冷的砖缝里，荡起一小片微小的浮尘。
“……莫要急着放粮。”冯远道枯瘦的手无力地从心口滑下，重新搭在冰冷的圈椅扶手上，指尖神经质地搓磨椅臂光滑冰硬的表面。他浑浊老眼里的疯狂悸动终于一点点被冰封般的死寂覆盖，重新凝聚成深渊般的寒冰。“外面那些饿死鬼……还差冻上这一时半刻？让他们……再熬一熬……让这股子焦糊味……再烧透些……”他干裂的唇瓣蠕动着，吐出毒蛇信子般冰凉的指令。
“让这股火烧旺点！烧得越旺，日后抛下几颗石头……溅起的水花儿才越大！”他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道淬了毒的厉光，如同毒蜥蜴在暗穴深处亮出獠牙。
“属下明白！”吴宗宪依旧伏在地上，头颅压低，“饿得越狠，命越贱！等粮仓开了门，只消倒出来几十担陈谷烂糠……那便是冯青天恩同再造！万家生佛！”他语速极快，将冯远道那阴鸷未尽的意思碾磨得更为赤裸精准。
“……巡察……”冯远道喉咙深处再次挤出两个沉重的字眼，如滚过磨盘。
“大人安心！”吴宗宪猛地抬起他那张铁石雕凿般布满血丝污痕的硬脸，豹眼圆睁，射出两道精悍如鹰的厉光，混着对未知危机的本能警觉，还有在刀口舔血多年磨砺出的狠厉凶悍，“水陆十六道关隘、十三处私码头、还有官道五处驿铺、官渡三处！全换了最精悍的眼线钉子！每日死守！连只外地飞来的新鸟雀都要盘清公母！”
他那只粗大如钵、布满常年握刀磨出硬茧的大手猛地攥成铁拳，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像是要将那未知的身影在掌心扼杀！
“只要这位活阎罗的座船、马脚……露了一丝影踪！八百里加急都嫌慢！必在半个时辰内！小人亲自把消息塞进大人内衙暖阁的门缝里！”他话音停顿一瞬，浓密的虬髯下紧咬的牙关磨出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戾气，“管他巡天夜叉还是过海神仙……只要踏上北州、踏上荆城的土！休想瞒过小人这双……在泥里血里泡了二十年的招子！”
“甚好…”
寒流沉甸甸地裹着荆城的每一块青石板、每一堵高墙，巷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牛大力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来的，带着刚从外面凛冽寒气里滚过一圈的粗鲁热乎气儿。破草鞋在结了薄霜的石板路上啪嗒啪嗒砸出响亮急促的鼓点，和怀里那包干粮碰撞发出的闷响交杂在一起。
“嘿！瞅瞅！都瞅瞅哥哥弄回来啥了！”他人高马大地杵在墙角那逼仄的阴影外沿，嗓门又粗又亮，带着刻意撑起的得意劲儿，震得巷子里的死寂嗡嗡回响。他故意把怀里那灰扑扑的粗布包裹往上颠了颠，弄出更大的动静，甚至学着市井里那些地痞闲汉吹嘘时的模样，粗壮的胳膊一划拉，指头差点戳上身后看不见的夜空，唾沫星子在冷空气里结成细微的白点，“费老鼻子劲了！好悬没叫几个带刀的江湖爷给当肥羊宰了！嘿！可你哥是谁？那是大槐树村响当当的牛大力！三两句话就给他们整明白了！那几位好汉一听我说咱家的难处，再一瞧我牛大力这身硬骨头、满脸的义气！愣是硬塞给我一大包！拦都拦不住！”他拍拍胸口，那破袄子下瘦削的肋骨拍得咚咚响，咧嘴大笑，脸上那道还青紫着的掌痕在黑暗中咧开，颇有点狰狞又滑稽的滑稽感。
角落里，蜷缩如泥团的黑影猛地动弹了一下。
罗钰瑶几乎是瞬间将怀里护得紧紧的小雪又往后揽了揽。那低垂如死物般的头颅骤然抬起了一寸！阴影深处，那双一首死水沉沉的秋水寒眸瞬间凝聚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错愕！甚至还有一丝被突袭般的本能慌乱！那目光像烧红的针，精准地刺破牛大力粗制滥造的牛皮，钉在他沾着墙灰草屑、却竭力昂得高高的下巴上，眼底迅速掠过一层薄冰般的戒备和疑问。
然而那错愕冰封不过一瞬。
“哇——！”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巨大渴望的稚嫩哭嚎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猛地从罗钰瑶竭力护持的臂弯深处冲撞出来！
罗小雪那双原本因恐惧和寒冷缩紧成灰蒙一片的眼睛，骤然被那晃动在牛大力粗壮臂弯里的灰色布包彻底点亮！绝望深渊透下的那点微光瞬间点燃了她所有本能！她小小的身体像濒死的鱼儿骤然被抛进水里，爆发出惊人狂躁的力量！根本不再受姐姐手臂的束缚！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胳膊小腿疯狂地蹬踹、扭动！身体死死前倾！枯枝般的小手痉挛着拼命前探，五指张开，如同抓向生命唯一救赎的秃鹫利爪！
“吃！吃！要吃！哥哥！给我！给我！”她的尖叫混杂着浓重的哭腔和极致的渴望，嘶哑扭曲，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野蛮。饥饿的绿焰在眼底燃烧，瞬间烧尽了所有其他！
罗钰瑶身体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带得一个剧烈踉跄！环抱着的手臂再也箍不住！眼睁睁看着小雪如同挣脱牢笼的小兽，猛地扑了出去！小小的、干瘦的身影重重跌撞在冰冷刺骨的泥土上，但她浑然不觉！眼睛只死死黏着牛大力高高捧起、又骤然放下的那只布包！膝盖、手肘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急促地拖蹭、爬行！扑过去！
牛大力脸上的得意吹嘘瞬间凝固。他眼底深处那点强撑起来的市井光华如同被暴雨淋过的火把，噗地一下彻底熄灭，只剩下最底层、最笨拙的急切和…微微酸胀的麻。他二话不说，几乎是撕扯着粗布包裹口上那紧紧捆扎的粗绳结！动作麻利却带着点不敢看角落的仓促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