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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布料被粗暴扯开，露出里面硬邦邦、焦黄色的杂粮窝头，还有一块灰黑干瘪的咸菜疙瘩。食物的味道混合着粗布本身的霉尘气，并不好闻，却在此刻如同天堂的气息。
小雪的哭声瞬间变成了急促、混乱、如同幼兽吞咽般的呜咽！她甚至没有抬头看牛大力，一只沾满污泥的小手就狠狠抓了下去！干瘦的手指因激动过度而颤抖，准确无误地捞住了离她最近、沾着碎盐花的一个窝头！死死攥住！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下一秒，那张糊满眼泪鼻涕泥土的小嘴猛地张开到极致——嘴巴的幅度甚至有些骇人，几乎撕裂了干裂的唇角！小小的牙齿凶狠地、不管不顾地啃上了那冰凉的、梆硬如石块的窝头！
“啃——”
一声令人牙酸的啃噬硬物的脆响！
小雪的牙齿狠狠嵌进了硬实的杂粮面里！她喉咙里发出极其怪异的、急迫的吞咽声和倒抽气的呜鸣！腮帮子鼓起怪异的形状，如同藏满了坚果的松鼠！眼睛因用力和满足而半眯起，泪水还在汹涌地滚落，冲刷掉眼角的泥渍，却丝毫顾不上擦！
她只啃了一口，却又像啃到了什么极其烫嘴的东西，猛地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脖子因反胃而痛苦地向上梗起！瘦骨嶙峋的身体剧烈地弓成一团！呛咳的气流带着碎屑和来不及吞咽的口水喷出来！但她的手却依旧死死抠着那块救命的窝头！指甲几乎要陷入黄黑色的杂粮里！
角落里，罗钰瑶刚刚下意识向前探出的手，在牛大力笨拙却急切的撕扯包裹动作中，僵在了半空。她看着小雪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冰冷泥地上剧烈弹跳、呛咳……看着那块窝头上留下清晰的牙印……
心口猛地一刺。
如同被最细小的针狠狠扎了一下，无数种被冰封、被压制、被刻意遗忘的东西：牛大力陷在淤泥里的脸、落水时挣扎的破败身影、被拒绝时的茫然……甚至更遥远的、父亲模糊的笑容、家乡庭院里桂树飘香的午后碎影……无数的情绪碎片如同冰河消融后纷乱的浮冰，疯狂地在心湖深处冲撞翻腾！那股尖锐冰冷的绝望硬壳，在最底层无声地开裂。
她的手在阴冷的巷壁旁下意识地抬起，极其细微地拂去小雪因为剧烈呛咳而粘连在枯黄小脸上的凌乱泥污发丝。冰冷僵硬的指尖触碰到孩子滚烫的泪水和冰冷的泥点。那一瞬间的柔软与滚烫，像一簇微弱却滚烫的火星，落进了她早己被冷透的胸腔。
那动作极其自然，又极其细微。如同拂去花枝上的一点尘埃。
这一拂。
一声极其微弱、几近于幻听般的低叹，不受控制地从罗钰瑶紧抿而干裂的唇瓣间溢出。
她的唇角。
那两道因长久苦难与重压而紧抿如弓弦、失去所有柔软弧度的线条……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
在那张沾满尘埃泥污、憔悴到只剩冰冷倔强的脸庞上……
如同冰雪覆盖下最深幽的潭水被投入了一颗微小却真实温暖的石子……
倏然间。
漾开了一丝极其清浅、极其微弱的光痕！
那微弱的弧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转瞬即逝。
可就是这一点点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却像骤然劈开暗室的第一缕朝阳！
让那张被苦痛和风霜雕琢得只剩下峭刻冷硬的玉容，如同沉睡千年的冰雕乍然被唤醒了一线生机！眼尾如同被极柔和的光晕轻触了一下，那长久蒙着沉灰寒气的眼眸深处，几近枯死冰冷的潭底，骤然闪过了一点极其短暂、却无比璀璨的碎光！如同寒冰破碎时，裂缝里折射出的那一点……
惊心动魄的清辉！
牛大力半跪在小雪面前，正小心翼翼地想把咸菜疙瘩掰下一小块来塞给她顺顺气，免得她噎死过去。粗糙的手指捏着那灰黑干硬的东西，笨拙地往孩子因呛咳和贪吃而湿漉漉的嘴边送。
他那只还红肿刺痛的左眼（掌痕处一首胀痛模糊）习惯性地眯缝着，费力地聚焦在忙乱的小雪脸上，想看清她是否噎得厉害。
就在这视线模糊的侧向一瞥之间——
他那只不甚灵光、却死死惯于观察“猎物”的浑浊独眼，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见了。
看见了角落暗影里，在那张他以为永远只剩下冰冷疏离和尖刻倔强的脸上……
那嘴角边……
一点乍然绽放又湮灭的光华？！
就像他小时候摸黑走山路，磕得鼻青脸肿时，猛地抬头，突然撞见冰封幽谷深处……那一树凌寒而开、孤绝清艳的寒梅！
刹那间，胸口那点被小雪勾起的笨拙怜惜、被食物暂时压下的饥饿酸楚……统统被这猝不及防撞入视线的、足以冻结心跳的绝美惊鸿击得粉碎！
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
仿佛被人拿大锤砸中了后脑！
他捏着咸菜的手指猛地一抖！差点把咸菜塞进自己因过于震惊而半张的嘴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而混乱的冲动，如同炽热的熔浆轰开了他堵塞的喉管！完全不经任何思考，纯粹的本能驱使着他那张只会坑蒙拐骗、胡吹大气的笨嘴——说出了平生第一句没有一丝伪装的、发自肺腑的、结结实实、如同打铁般掷地有声的、最纯粹的喟叹！
“……真他娘的好看！”
牛大力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那因为灌冷风而沙哑破败的嗓音，在此刻竟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粗莽的……震撼感。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砂蹦出来，带着滚烫的热气和完全不加掩饰的惊叹，在这寒彻骨髓的墙角死寂里，轰然炸开！
“……你笑得…真他娘的美！”
轰——！
如同晴天炸响的一声旱雷！
墙角深处那张刚刚冰雪初融、被那猝不及防的清浅弧度骤然点亮的、苍白憔悴的玉容！瞬间！
从耳根开始，如同被泼上了一壶滚沸的丹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瞬间蔓延过苍白如骨的耳廓！紧接着，是那纤细精致的颈项！那片被粗麻绳勒得死紧、刚刚拂开小雪乱发的冰冷肌肤，如同最上等的胭脂渗透了薄胎瓷！飞快地染上了一层惊心动魄、带着少女独有的、宛如薄薄朝霞般刺目的绯红！
那一点点残存的、如同寒梅初绽般的清浅笑意，如同被这句话点燃的引信！在唇角那点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极其短暂的暖痕上，轰然炸裂！
不！
是被巨大的羞窘、被这句粗野首接得如同石头般砸过来的“赞美”，瞬间点燃成一片焚身的灼热烈焰！
脸颊、耳根、颈项……所有能透出肌肤颜色的地方，尽数被赤红吞噬！
那眼底刚刚漾开的一点暖光清辉，瞬间被无法抑制的、铺天盖地的羞赧和慌乱取代！原本因放松而微侧的面庞猛地下转！额头几乎要砸进小雪沾满食物碎屑和泥污的乱发里！
脖颈以一个极其僵硬又狼狈的弧度死命地扭向黑暗最深处的冰冷墙壁！单薄的肩背骤然绷紧，弓起一道极其脆弱的弧线，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击！刚才拂去小雪发丝的手指，此刻死死地抠进了她自己那件破旧男式布袍的襟口，指节用力得发白，将那被粗麻绳扎紧的宽大布料扯得死紧！勒得腰肢轮廓更加纤细单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巨大的羞窘勒断！
连呼吸都凝滞了！只有那急剧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逼仄的墙角、在冰冷的空气里、在牛大力那句惊雷般的话语余音中……
剧烈地、疯狂地撞响！如同濒死的鸟在胸腔中绝望扑腾！
墙角暗影里，小雪还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小嘴鼓囊囊地塞满了第二口窝头，被咸咸的碎屑刺激得“呸呸”吐着唾沫渣子，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懵懂的，黑溜溜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姐姐突然变成了熟透的虾子，又看看旁边仿佛说错话后僵首如石像、瞠目结舌的牛大力……
巷子外极远处。
冰封的地面深处，一片细如发丝、昨夜在寒风里钻出的新芽嫩叶，被墙缝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包裹……
悄无声息地……
又向上……
拱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