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勿扶我

第3 章 潜龙惊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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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夫人,请勿扶我
作者:
紫丰中年
本章字数:
4852
更新时间:
2025-06-24

深宫重重九重门,一处幽僻却极尽工巧的宫室——潜龙宫。高耸殿顶的琉璃脊兽在昏暗中蛰伏,兽眼隐有夜明珠润泽光芒,沉沉睥睨。殿内并不昏暗,几支手臂粗的巨烛在大殿深处点燃,将空气熏烤得燥热窒闷。金丝楠木蟠龙大案上的御赐冰裂纹瓷瓶里插着异种墨菊,却在烛火逼迫下无精打采地垂着头颅。空气里凝滞着龙涎香与暖炭交织的沉郁气息,压在胸膛上,使人喘息艰难。

“什么?沙洲出事了?!”

声音猛地炸开。原本负手立于悬有《万里江山图》巨幅画壁前的大皇子倏然转身。烛火将他那张与女皇有几分相似、但轮廓更硬更深的侧脸投在壁上,瞬息晃动如同挣扎的凶兽。他穿着常服明黄团龙便袍,此刻双肩微耸,仿佛一股寒气从九地之下骤然窜入脊髓。眼底猝不及防的惊恐如沸水泼上薄冰,层层碎裂扩散,映着案头跳动的烛焰,那光也似凝固在他瞳孔深处,灼烧成一片冰冷的恐惧,甚至压过了他周身那厚重的帝王之气。

时间凝固了一瞬。他身后半步之外,身形干瘦、眼神却如潭水般幽深的中年幕僚,头颅立刻垂得更低,几乎与胸骨平行。他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深邃,声音平稳低沉:“回大皇子,不必惊慌。此刻……还好,宫中那位虽起了疑,日夜追索不止,但尚未寻到足以撬动山河的实证。”话语里藏着冰针般的安抚和更深的不安。

大皇子眼底那片近乎涣散的惊惶似乎被这冰水浇过,骤然收缩凝固,显出阴沉沉的黑。片刻前的慌张被一种更坚硬、更狰狞的东西取代。“那就好……”他几乎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股狠戾之气从紧抿的薄唇边溢出,取代了惊恐的面具。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蟠龙案角!

“啪啦——”

案几边缘一只刚呈上不久、绘制着精美飞鸟的细瓷茶盏应声滚落,碎在冰冷金砖上。一张摊开不久的墨色信笺也随之滑落一角,在案头微微颤抖。信笺上是某人刚以蝇头小楷密书的急报:

“……北州大仓……十室九空……兵员老弱……不堪……”

那冰冷的墨迹在大皇子眼中此刻无异于催命符咒!

“好一个北州大仓!好一群老弱病残!” 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烛火在那瞬间照亮了他眼底翻腾的毒火。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毒长针首刺向肃立如石像的贴身御前带刀统领卫恒:“还等什么?!快!”声音陡然拔高,刺得人耳膜生疼,“立刻传令北州!不计代价,彻底、干净!给我将那条祸根除了!永绝后患!我要他和他手里的东西……明天日出之前,烧尽!死绝!”

狰狞的煞气从他每一个字眼、每一个动作里喷薄而出,烛光猛烈摇曳起来,将他眼中那两点几乎燃烧起来的凶戾照得分明——那是断尾求生时,利爪带出的血光。

沙洲,罗府书房。案头那盏豆灯依然在喘息。窗外,如注的大雨渐小成了连绵不断的珠帘,风势却并未停歇,反而更加凄厉地呼号着,撕扯窗外老树枯槁的枝条,发出呜呜如泣的长鸣。

豆灯昏黄的光圈边缘,一支紫毫笔在粗糙纸张上疾走如飞,力透纸背,像一柄饱饮风霜的钝刀在石面上倔强刻蚀。罗道德端坐着,宽阔的背脊如同山岳般沉稳地抵御着从窗缝侵入的寒意和悲怆。可他伏案书写的姿态,又仿佛背负着沙洲万里之外那几十万漂浮于洪水中的枯槁亡魂。

墨迹在纸页上沉重地洇开:

“……据臣……冒死访查……朝廷以‘备灾’之名囤集北州之粮秣大仓……己然十室九空!仓底如洗,硕鼠成群……臣乔装潜入军营……更见北州大营……多为老弱病残之辈,朽戈钝甲,羸卒连握刀之手都抖颤不己……朝廷所拨安边款饷……”

笔锋陡然在“饷”字上狠狠一顿,墨点如泪痕放大。罗道德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似将那涌到嘴边的腥甜生生咽了回去。油灯焰苗随之猛蹿一下,爆出一朵短暂而灼热的蓝火。他深吸一口气,那是浸染着窗外湿冷雨气和泥土下无数生灵哀号的气息,才再次落笔:

“……十万火急,绝非虚妄!此诚动摇社稷根基之大弊!臣罗道德泣血叩首……”

罗府外的大街。雨虽渐歇,然风势更劲。长街两侧高高低低悬挂着各家各户的门灯,稀稀落落的火光在冰冷气流中被撕扯着、揉搓着。一只只昏黄的纸笼灯笼如同惊恐的眼珠,在夜风中拼命地、无助地摇曳晃荡,投下满地破碎摇摆的光影,如同垂死挣扎的魂魄在地上扑腾。

“嚓…嚓…嚓…”

一片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突兀地切开了风声。街口转角幽暗处,浑浊的积水骤然炸开!一双双裹着粗糙油布、打着硬钉的雨靴无情地踏进水中,速度快得惊人!靴底翻起的泥浆水花,在昏惨灯笼光的映照下,绽开一朵朵瞬间消散的、带着湿泥腥气的灰暗“花朵”。步伐声沉实而迅疾,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被雨水浸透的冰冷街面上。

一个个包裹在夜行黑衣下的身影,形如憧憧鬼魅,自暗巷中无声涌出,汇成一道阴冷的浊流。他们脸上覆着同一种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同样冷酷光芒的眼睛,宛如出鞘凶兽的獠牙,死死锁定前方那座被风灯摇晃不定地标记出的罗府。杀气,如同夜雾凝结成的冰渣,刺入周遭空气,将风中最后一丝暖意彻底扑灭。黑色的潮水,挟着铁器与湿土的寒气,向罗府无声席卷而去。

罗府,书房内依旧萦绕着孤愤书写的微响。门无声开了,罗钰瑶端着一只粗瓷碗,温热的姜汤气息在冰冷空气里荡开一丝微弱暖意。她步履轻盈地走到父亲身侧,小心翼翼地将一件半旧的夹衫披在父亲那笔挺却略显单薄的背上。

“爹,”她声音清柔如絮,夹杂着无法掩饰的忧心,“夜深了,这寒意更重了……您用点热汤再写吧?”她侧过身,目光落在罗道德紧绷的侧脸上,那里有着驱不散的疲惫与刚硬的线条。

罗道德握笔的手腕丝毫未停,墨在纸上拖出的沙沙声响如蚕食桑叶,淹没了女儿的问话。他甚至无暇回眸,所有的精神都凝注在笔尖那沥血的词句上:“不用管我。这点寒意不算什么。明日天光初露时,这道封事就必须送出,生死攸关……你带着小雪,先去安歇。”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分辩的紧迫。

罗钰瑶的唇微微动了动,望着父亲在灯光下宛如石刻的专注背影,终究还是把那点担忧和劝慰咽了回去。她拢了拢父亲肩上那件并未能带来实质暖意的夹衫,无声地叹了口气,悄然退出书房,将门轻轻掩上。只留下罗道德一人,与案上那盏如豆孤灯,继续在愈发凄厉的风吼中燃烧着那一腔将尽的孤愤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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