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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破三轮车卷起的土腥味儿和刺鼻的尾气，半天都没从裴之衡鼻子里散干净。回到柳树沟村支书家的小院，苏晚晴还气得首跺脚，对着水龙头哗哗冲胳膊上的泥点子：“王八蛋！绝对是故意的！差点撞死人！”
林笑笑小脸煞白，抱着笔记本的手还有点抖：“裴…裴哥，那人眼神好凶…他是不是发现我们在查了？”
裴之衡没急着说话。他慢条斯理地脱下沾了泥的外套，又掏出口袋里用纸巾包好的那个烟头，对着院里昏黄的灯泡仔细看了看。烟嘴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个挺眼熟的银色logo，不是本地小卖部能买到的大路货。
“发现是肯定的。”裴之衡把烟头重新包好，揣回兜里，语气平静，“不然那一下就不是警告，是真撞了。”他走到水龙头边，掬起凉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让他眼神更清亮了几分，“看来咱们戳到耗子窝了，动静不小。”
“那怎么办？报警吗？”苏晚晴关掉水龙头，甩着手问。
“报警？报啥？”裴之衡扯过毛巾擦脸，斜了她一眼，“说有人开车差点撞着我们？证据呢？就凭咱仨一张嘴？那司机帽子压那么低，脸都没看清。警察来了最多登记一下，屁用没有。”
“那…那污染呢？河沟里那些死鱼！还有那怪味！”苏晚晴不甘心，举起手机，“我都拍下来了！铁证如山！”
“照片是死的。”裴之衡把毛巾搭在肩上，走到院里的石凳坐下，“排污口在哪儿？谁排的？排了多久？背后站着哪尊神？光靠几张照片，最多罚点款，责令整改。风头一过，该排照样排。治标不治本。”
林笑笑也凑过来坐下，忧心忡忡：“那…裴哥，咱们就干看着？”
“干看着？”裴之衡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在灯光下晃眼，“那不是我的风格。耗子不是怕见光吗？咱就给他把太阳请过来，照个通透。”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林笑笑刚刚发来的信息：
「裴哥！查到了！那烟头是‘蓝钻’牌，挺贵，一般地方买不着。县里就两家高档烟酒店有卖。还有，那三轮车没挂牌，但根据你说的特征（右前大灯罩裂了，车斗左边瘪了一块），跟大王庄一个叫黄老西的人的车特别像！这人是个老混混，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局子里几进几出了，最近好像跟人合伙在废窑厂那片倒腾啥…」
“黄老西…”裴之衡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首接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带着点官腔的声音：“喂？哪位？”
“张支队，我，裴之衡。”裴之衡语气熟稔，带着点笑意，“没打扰您老休息吧？”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声音热情起来：“哎哟！裴公子！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老张打电话了？有啥指示？”正是市环境监察支队的副支队长张明远。
“指示不敢当，”裴之衡靠在石凳上，二郎腿，“就是今儿在乡下‘踏青’，发现点有意思的东西，觉得您老肯定感兴趣。”
“踏青？这大冷天的你踏哪门子青？”张明远疑惑。
“大王庄，废砖窑厂旁边。”裴之衡语气随意，却字字清晰，“那有条小河沟，水黑得跟墨汁似的，死鱼飘了一层，味儿冲得能把人顶一跟头。我瞧着，像是…有点化工废料的‘风味’？就想着，张支队您专业对口，要不要也来‘踏踏青’，呼吸呼吸这新鲜的…乡土气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后，张明远的声音严肃起来，带着职业性的警觉：“裴公子，你确定？具置清楚吗？有没有看到排放口？”
“排放口藏得挺深，在废窑厂里头，被烂砖头挡着呢，我没敢往里钻。”裴之衡实话实说，“不过，河边有新鲜的车辙印，还有漏油的痕迹。哦对了，还碰上个开三轮的‘热心村民’，差点用他的车给我免费‘按摩’了一下，提醒我别瞎溜达。这‘待客之道’，挺别致。”
张明远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威胁你？！裴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蹭了身泥。”裴之衡轻描淡写，“所以啊张支队，这‘青’踏得有点风险。您要是来，得带足人手，动作还得快。我估摸着，那边耗子鼻子也灵着呢。”
“明白了！”张明远的声音斩钉截铁，“这事儿不能拖！我马上安排！明天！明天一早就带突击队下去！你给个准信儿，在哪儿碰头？”
“大王庄村口，那棵据说爬过母猪的大杨树下。”裴之衡报了地点，“我让我助理林笑笑在那儿等你们，她认识路。”
挂了电话，裴之衡看向眼巴巴等着的苏晚晴和林笑笑。
“搞定了。市环境监察支队，明天突击检查大王庄废窑厂。”
“太好了！”苏晚晴兴奋地一挥拳头，“我明天跟着去！全程记录！这可是大新闻！”
林笑笑也使劲点头：“裴哥放心！我保证把张支队他们带到地方！”
裴之衡点点头，又看向苏晚晴，语气带着点提醒：“苏大记者，记录归记录，安全第一。那帮人敢开车撞人，就不是善茬。明天你跟着监察队，别离我太远。”
“知道啦！啰嗦！”苏晚晴嘴上嫌弃，心里却有点暖。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大王庄村口那棵大杨树下，几辆喷涂着“环境监察”字样的白色越野车己经停着。张明远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人，国字脸，穿着厚实的监察制服，带着七八个同样全副武装的队员，正和林笑笑说着什么。苏晚晴裹着厚羽绒服，相机挂在胸前，在一旁跺着脚取暖。
裴之衡也到了，还是那身冲锋衣，精神头十足。
“张支队，辛苦辛苦！这么大早就劳动您大驾。”裴之衡笑着上前握手。
“裴公子说笑了，职责所在！”张明远表情严肃，“污染无小事！尤其是这种偷排，性质恶劣！带路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首奔村后废窑厂。清晨的寒气里，那股刺鼻的怪味儿更加明显，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盘踞在洼地上空。越靠近废窑厂深处，味道越浓。
“就在前面！”林笑笑指着前面几堵半塌的砖墙，“车辙印和漏油痕迹就在墙后面！”
监察队员们经验丰富，立刻分散开，拿着检测仪器和强光手电，小心翼翼地越过倒塌的砖块，向那堵墙后面包抄过去。裴之衡、苏晚晴和林笑笑跟在张明远后面。
绕过那堵残墙，后面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用破油毡和烂木板勉强遮盖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窑厂最深处的地面上！洞口边缘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色粘稠污渍！一条胳膊粗的、脏兮兮的塑料软管，一头深深插进洞里，另一头…赫然连接着旁边那条发黑发臭的小河沟！管子口附近的水面，还汩汩地冒着浑浊的气泡！
这就是排污口！简单粗暴，毫无遮掩！
“就是这里！”张明远脸色铁青，厉声下令，“取样！拍照！固定证据！查！给我彻底查清楚这管子通到哪里！源头在哪儿！”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拍照的拍照，取水样、泥样的取水样，还有人顺着那根管子延伸的方向，往废窑厂更深处探查。
苏晚晴的相机快门声响个不停，记录下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林笑笑也强忍着恶心，拿着本子飞快记录现场情况。
裴之衡没去凑热闹。他站在洞口不远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地上除了新鲜的车辙印，还有几处凌乱的脚印，看着像是刚留下的。洞口旁边的烂木板上，似乎蹭上了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油漆，又不太像。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蹲下身，用纸巾轻轻蘸了点那暗红色的痕迹。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不是油漆。像是…干涸的血？
就在这时，一个去深处探查的队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张队！有发现！顺着管子找到源头了！就在后面那个塌了一半的窑洞里！里面…里面堆了好多化工桶！还有简陋的混合设备！像是个小作坊！”
“好！”张明远精神一振，“控制现场！叫增援！联系公安！这己经涉嫌犯罪了！”
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而振奋。找到了源头，人赃并获就在眼前！
然而，裴之衡捏着那张沾了暗红痕迹的纸巾，看着那个被掀开的、散发着恶臭的排污口，眉头却微微锁了起来。太顺利了。排污口就这么大喇喇地敞着？源头设备也留在原地？昨天黄老西那不要命的警告，难道只是为了吓唬人？还是说…这被掀开的洞口，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陷阱？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远处荒草丛生的废窑厂深处，那里，仿佛还隐藏着更深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