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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窑厂深处那个臭气熏天的排污口，像个咧开的黑窟窿嘴，暴露在清晨惨白的天光下。市环境监察支队的人马动作利索，拍照的咔嚓声，取样的瓶瓶罐罐碰撞声，还有对讲机里短促的呼叫，把这片死寂的废墟搅得一片忙乱。
张明远脸色铁青，叉着腰站在洞口边上，对着手机吼：“……对！大王庄废窑厂！发现非法排污作坊！规模不小！性质极其恶劣！立刻通知公安介入！对！控制现场！增援马上到！……”
苏晚晴的相机就没停过，闪光灯噼啪作响，记录着这肮脏的罪证。林笑笑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小脸煞白，但还是哆嗦着手在本子上飞快记录。
裴之衡没凑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源头。他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背着手，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视着被掀开的洞口周围。地上除了乱七八糟的脚印和车辙，洞口边缘那几块破烂油毡和朽木板上，那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凝固的污点，格外扎眼。
他不动声色地踱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号的证物袋——这玩意儿他车上常备，职业习惯。又抽出一张干净纸巾，小心翼翼地沾了点那暗红色的痕迹，放进袋子里封好口。动作自然得就像掸了掸裤腿上的灰。
“张队！”去深处探查的队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源头就在后面那个塌了一半的窑洞里！里面堆了二三十个化工桶！空的满的都有！还有几个大塑料罐子，连着管子！就是个土法勾兑的小作坊！人刚跑！设备还是热的！炉子都没凉透！”
“好！”张明远精神大振，“守住现场！等公安来！跑？我看他们能跑到天边去！”
现场气氛更加紧张而热烈。找到了污染源，人赃俱获似乎就在眼前。几个队员己经拿着执法记录仪冲向了那个塌了一半的窑洞方向。
裴之衡捏着那个小小的证物袋，里面的暗红色痕迹在透明袋壁里显得有点诡异。他听着队员的报告，眉头却锁得更紧。人刚跑？设备还是热的？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点？昨天黄老西那玩命的一撞，难道就是为了争取这半天时间，让他们把“耗子”转移？
他走到那个被掀开的排污洞口，探头往里看了看。黑黢黢的，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化工废料和淤泥的恶臭扑面而来。他忍着恶心，目光落在洞口内壁靠近边缘的地方。那里，似乎有几道新鲜的、带着泥水的擦痕？不像是工具弄的，倒像是…有人慌乱中用手扒拉过？
“裴哥，你发现啥了？”林笑笑凑过来，小声问，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证物袋。
“一点…小纪念品。”裴之衡把袋子揣回兜里，没多说。他首起身，目光投向废窑厂更深处那片荒芜的野地和坍塌的砖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太“干净”了。除了这个明晃晃的排污口和后面那个作坊，似乎再没别的线索。昨天那个凶狠的黄老西，还有他背后的人，就只留下这点东西？
正琢磨着，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几辆警车风驰电掣般冲进了废窑厂，扬起漫天尘土。车门打开，跳下来七八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领头的正是县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姓刘，裴之衡之前打过交道。
“张支队！裴律师！”刘队大步流星走过来，和张明远、裴之衡分别握了握手，脸色凝重，“情况张支队在电话里说了，性质很恶劣！人呢？控制住了吗？”
“源头作坊找到了，就在后面窑洞，但人跑了！”张明远指着深处，“设备还是热的，刚跑没多久！”
“跑了？”刘队眉头一拧，立刻挥手，“一队！封锁现场所有出入口！二队！跟我去作坊那边！三队！外围搜索！看看有没有目击者或者逃跑痕迹！动作快！”
警察们立刻散开，训练有素地行动起来。刘队带着几个人，跟着监察队员快步走向那个塌了一半的窑洞。
裴之衡没跟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警察们忙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点的鞋。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旁边的林笑笑：“笑笑，昨天查那个黄老西，他住大王庄哪儿？”
林笑笑赶紧翻小本子：“哦，就村西头，靠近后山脚，独门独户一个小院，门口有棵歪脖子枣树！”
“走，带路。”裴之衡招呼一声，又对正在拍照的苏晚晴道，“苏记者，这边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我跟笑笑去村西头转转，看能不能‘偶遇’一下那位开车很‘热情’的黄老西。”
苏晚晴头也不抬：“去去去！小心点！别又被车撞了！”语气嫌弃，但透着关心。
林笑笑带着裴之衡，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大王庄杂乱的小巷。村西头果然偏僻，越走越荒凉。远远就看见山脚下孤零零一座破败的小院，院墙塌了半截，门口那棵歪脖子枣树在寒风里光秃秃地杵着。
院门虚掩着。裴之衡示意林笑笑留在外面，自己轻轻推开门。
院子里一片狼藉。鸡笼倒了，几只瘦骨嶙峋的鸡惊恐地咯咯叫着乱窜。屋门敞开着，里面更是像被龙卷风扫过一样！桌子椅子东倒西歪，破柜子抽屉全被拉开，东西扔了一地，连土炕上的破席子都被掀开了！一股浓重的灰尘和…某种廉价白酒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不是匆忙逃跑，更像是…被人翻箱倒柜地搜查过！
裴之衡眼神一凛。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走进屋里。目光快速扫过。炕头扔着个空酒瓶，地上散落着几件脏衣服。他蹲下身，在炕沿下的角落里，发现了几枚烟头——正是那种深蓝色的“蓝钻”牌！和他在河边捡到的一模一样！
他掏出证物袋，小心地把烟头也装了进去。刚站起身，目光落在炕席掀开后露出的土炕一角。那里，似乎有点…暗红色？和排污口木板上一样的暗红色！而且颜色更深，面积更大！
裴之衡的心猛地一沉。他凑近仔细看，那暗红色浸在炕土的缝隙里，己经半干涸，散发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铁锈味。是血！而且量不小！
“裴哥！裴哥！”院外传来林笑笑带着哭腔的喊声，透着惊恐。
裴之衡立刻冲出屋子。
只见林笑笑指着院子角落那个塌了一半的破猪圈，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裴之衡快步走过去。猪圈里早就没猪了，只有厚厚的烂泥和干草。在烂泥和干草混杂的角落，赫然露出半条穿着破胶鞋的腿！腿的主人被乱七八糟的干草和破麻袋片半掩着，脸朝下，一动不动！
裴之衡跨进猪圈，屏住呼吸，用脚小心地拨开盖在那人头上的干草和麻袋。
一张沾满泥污、胡子拉碴的脸露了出来。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己经散开，充满了临死前的惊愕和恐惧。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沫子和呕吐物的痕迹。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触目惊心的勒痕，像一条丑陋的毒蛇，死死地缠绕着！
正是那个开三轮车差点撞死他们的黄老西！
“啊——！”林笑笑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捂住了眼睛。
裴之衡站在原地，看着猪圈里黄老西那死不瞑目的脸，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个装着暗红色痕迹和烟头的证物袋。清晨废窑厂里那点“顺利”的兴奋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排污口被掀开了，作坊被端了，但真正的“耗子”，不仅跑了，还在临走前，把可能开口的“小耗子”，彻底灭了口！
这哪里是简单的偷排污染？这背后藏着的，是见血封喉的杀机！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刘队的电话，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刘队，别在窑洞那边找了。带人来村西头，黄老西家。发现一具尸体…对，就是那个黄老西。被人勒死的，灭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破败的凶案现场，“另外，排污口和凶案现场，都发现了同一种牌子的烟头，还有…血迹。这案子，恐怕比我们想的，深多了。”
挂了电话，裴之衡看着猪圈里黄老西的尸体，又想起昨天那双草帽下凶狠警告的眼睛。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冬日惨淡的阳光，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耗子尾巴没揪住，倒先折了条命。”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行，这梁子，算是结死了。我倒要看看，藏在这臭水沟和血案子后面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