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寒风卷起路边的枯叶打着旋儿。
杨昌铭推着自行车,车轮碾过结霜的土路发出细碎的声响。
身旁的秦淮茹抱着枣木算盘,麻花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半旧不新的蓝布棉袄被寒风吹得微微扬起了一片衣角。
“淮茹,上次多亏你帮忙记账,否则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吖。”
杨昌铭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着瞥向身旁低头走路的姑娘。
“一笔一画都清楚得很,村里的老账本,怕是都没你记得规整。”
秦淮茹耳根瞬间红透,绞着算盘穗子的手指愈发用力:
“杨哥别打趣我了,我哪懂这些……要不是你教得好,我连斤两换算都弄不明白。”
她偷偷抬眼,目光撞上杨昌铭温暖的笑意,又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起毛边的棉鞋。
“倒是你,那天过秤时故意把秤杆抬得高高的,村里的老少爷们背后可没少夸你实在。”
杨昌铭闻言爽朗地笑出声,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了霜花:
“咱做采购工作讲究的是诚信、敞亮,乡亲们这么淳朴实诚,我哪能耍心眼儿?”
他顿了顿,又提起了另一个事情:
“淮茹,你爸妈还有昭远都回秦家庄了?”
“是的,原本我妈想留在张家村照顾外公,可外公不乐意,说有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杨昌铭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拂去自行车把手上的薄霜:
“张大爷一辈子要强,大约是不想拖累儿女吧。”
“不过,你要照顾老人,又帮着舅妈操持家务,太辛苦了。”
他侧头看向秦淮茹,见她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心疼。
秦淮茹摇摇头,嘴角扯出个淡淡的笑:
“也还好,早都习惯啦,小时候外公最疼我,现在能照顾他,我心里很高兴。”
片刻之后,她又轻声补了一句:
“外公说,最近几天时间里,你一准会来张家村……”
“嗯!……”
“噢!……”
刹那之间,两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呼啸的寒风卷着碎雪掠过耳畔,却吹不散两人脑海中轰然炸开的念头:
——张大爷人老成精,赶走秦母执意留下秦淮茹,可不就是算准了杨昌铭会再来张家村?!
杨昌铭握着车把的指节骤然发白,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分声响。
秦淮茹抱着算盘的手臂微微颤抖,绞着衣角的指尖几乎要将粗布戳出个洞来。
他们忽然想起张大爷刚才撺掇秦淮茹跟着记账时,那副慢悠悠敲烟袋锅、故意把算盘塞过来的模样。
那个时候,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分明就是藏着狡黠的笑意吖。
此刻回忆翻涌,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分明是早有筹谋的安排。
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两人通红的耳尖上,把这份隐秘的心思照得发烫。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都化作了寒风中凌乱的呼吸,与彼此剧烈的心跳声交织成一片……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迎面跑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身上的棉袄补丁摞着补丁,发梢还沾着细小的霜花。
“秦姐,你也跟着采购员一起来了?村长和乡亲们都在等呢。”
——原来,先前杨昌铭骑着自行车进村时,就有人眼尖瞧见,一路小跑着给村长报了信。
这会儿村长家堂屋里,十多个乡亲正围坐在一起等着商议合作的事儿。
小女孩热情地摆摆手,转身走在最前面带路,嘴里还叽叽喳喳说着村里的新鲜事儿。
杨昌铭趁机快走两步,与秦淮茹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问道:
“对了,淮茹,你知道张家村的村长叫做什么名字吗?”
秦淮茹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一本正经打听的模样,心里的羞怯褪去几分,轻声答道:
“这个我知道,他叫张兴保。”
说完,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小女孩。
麻花辫上的红头绳在寒风中轻轻飘扬,像是跳动的小火苗,为这清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
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踩在结霜土路上的脚步声,与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交织在一起。
回荡在宁静的村落间。
……
走进村长家的院子。
杨昌铭利落地支好自行车,从帆布包里取出一大包水果糖递给秦淮茹:
“麻烦你帮我给村里的孩子们分分,对了,刚才领路的那个小女孩多发一点……”
随后,他整理了下衣襟,大步朝着村长家的堂屋走去。
堂屋里面,早己聚集了不少的村民,屋内炭火烧得正旺。
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期待。
村长张兴保坐在八仙桌首位,手中的烟袋锅随着“吧嗒吧嗒”声忽闪着火光。
他的眼神之中既有对合作的期待,又夹杂着一丝谨慎、担忧。
杨昌铭一进堂屋,立刻满脸笑意地拱手打招呼:
“各位乡亲,让大家久等了!”
说着,他从帆布包里郑重地取出工作证、介绍信、价目表,双手递给村长。
又掏出一包崭新的“大前门”,利索地撕开包装,给屋子里每个人递上一根香烟。
随后才拿出那份《农副产品收购协议书》,平铺在桌上,连同钢笔也放在一旁:
“咱们今天就把这合作的事儿敲定下来,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张兴保接过资料,仔细地逐页翻看,时不时用烟袋锅轻点纸面,眉头微皱:
“小杨同志,这协议里虽说价格看着不错,但交货时间、质量要求这些,乡亲们万一做不到……”
还未等村长说完,杨昌铭便立刻接过话头:
“村长,您放心!咱们定的标准都是按照乡亲们平时的产出水平来的。”
“而且我每旬都会来村里,有任何问题随时沟通解决。”
“要是厂里这边出了岔子,我杨初六第一个不答应!”
这时,人群中一位憨厚的大叔挠挠头,大声问道:
“那要是遇到天灾,收成不好咋办?”
杨昌铭目光坚定地扫视众人,语气诚恳:
“天灾这种事儿谁都预料不到,到时候咱们一起商量,绝对不会让乡亲们吃亏!”
“红星轧钢厂是国营大厂,信誉摆在这儿,我作为采购员,更是把大家的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的话仿佛一颗定心丸,让屋内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渐渐缓和。
张兴保与身旁几位年长的村民交换了一下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他将烟袋锅在桌角磕了磕,站起身来:
“小杨同志说得在理!咱庄稼人就讲究个实在,既然你这么有诚意,咱们张家村也不含糊!”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兴保拿起钢笔,在协议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即又用力地按下红手印。
鲜红的手印在白纸上格外醒目,像是一团希望之火,点燃了屋内每个人的心。
屋子里面人比较多,杨昌铭按照常规流程,大声宣读了一下“采购协议注意事项”:
“自协议签订日起,张家村所产核桃、板栗等物资优先供应轧钢厂,不得转售其他采购商。”
“红星轧钢厂须每月逢六、十六、廿六派出采购员前来收购……”
念完了注意事项之后,杨昌铭紧紧地握住了张兴保村长的手。
“从今天起,张家村的好山货就能走进大工厂,乡亲们的日子也会越过越红火!”
屋内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欢呼声、祝贺声此起彼伏。
……
趁着这股热乎劲儿。
杨昌铭顺势和张兴保村长商量起了采购的事情。
连合作协议都签了,采购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随着村长一声令下,各个村民们纷纷跑回家,去清点一下各种山货物资。
趁着这个没有外人在场的空档,杨昌铭从帆布包里掏出两包“大前门”塞到了村长手里。
张兴保村长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手腕儿一转,“大前门”己经落入口袋、无影无踪。
两人虽然不熟,这一番操作却是默契十足,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一墙之隔的灶屋里面还有一个村长夫人呢。
杨昌铭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叠红色的客户联收据。
“村长,这是补齐上次临时采购的收据单,您可以分发下去,也可以统一保管。”
张村长接了过来,顺手塞进了口袋。
“可以、可以。”
杨昌铭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事情:
“对了,村长,今天的中饭,我得去张大爷家吃,刚才己经约好了。”
“没有问题。”
……
不一会儿。
村长家的堂屋和院子里便摆满了一袋袋的花生、一筐筐晾晒得恰到好处的香菇。
杨昌铭和秦淮茹默契配合,一个仔细验货、过秤,一个认真记账、付款。
阳光逐渐攀上中天,照在两人忙碌的身影上,勾勒出温暖的轮廓。
当最后一袋山货装车完毕,杨昌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着对围拢过来的村民们说:
“乡亲们,咱们这合作才刚刚开始,以后我还会给大家带来更多好消息!”
村民们纷纷点头,眼神中满是信任与期待。
杨昌和秦淮茹收拾好东西。
推着自行车,一起去张大爷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