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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退潮，意识从冰冷的深渊缓慢上浮。不再是绝对的空无，而是包裹在粘稠、温暖、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液体中。平稳的电子节拍声【嘀…嘀…嘀…】如同永恒的背景音，丈量着时间的流逝。消毒水和合成药物的冰冷气味依旧浓烈，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铁锈腥气似乎淡去了些许，被一种更纯粹的、属于金属冷却后的冰凉气息取代。
陈迟——或者说，“余烬”——缓缓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白光依旧存在，但似乎经过了一层过滤，不再灼痛。他发现自己仍然浸泡在那个巨大的金属维生舱内，淡蓝色的粘稠液体温柔地托举着身体。但这一次，感官更加清晰。他能感觉到液体在皮肤表面流动带来的微弱压力，能“听”到气泡从身体下方升起时细碎的破裂声，甚至能分辨出连接在身体不同部位的那些探针和软管传来的细微能量流动的嗡鸣。
他尝试着活动手指。阻力依旧沉重，但指尖的屈伸似乎顺畅了一丝。胸口深处那种滞涩的摩擦感依然存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种奇异的、如同沉重金属轴承在润滑后运转的共鸣感，陌生而沉重。
“生命体征稳定在阈值之上。神经链接同步率提升至71.3%。维生液循环置换完成。准备进入第二阶段适应性唤醒流程。”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舱内响起，是“堡垒”。那个穿着厚重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依旧站在舱外的控制台前，深色的单向面罩如同冰冷的墓碑，反射着仪器屏幕的幽光。他没有回头，专注地操作着控制面板。
随着他的指令，维生舱内的液体开始缓慢地、有节奏地波动起来。包裹身体的压力随之变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柔地按摩着僵硬的肌肉和关节。同时，一股更加清凉的液体顺着颈部的软管注入，带来一种提神的微刺感，让昏沉的意识更加清醒。
余烬转动眼球，视线扫过厚重的强化玻璃舱壁。外面是那个充满冰冷金属质感的医疗单元。惨白的无影灯光照亮了复杂的管线、闪烁的仪器屏幕，以及几个同样穿着白色防护服、如同幽灵般沉默移动的身影。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高效、冰冷、非人的秩序感，与他记忆中实验室的疯狂混乱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令人感到疏离和…渺小。
样本。载体。价值。
堡垒冰冷的话语再次在意识中回响。他在这里，只是一个被研究的对象。一个承载着疯狂遗产的…活体数据库。
愤怒和不甘如同冰冷的余烬，在胸腔深处微弱地燃烧，却很快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感压了下去。灰烬死了，父亲化作了灰，腐爪变成了封存的污染源。所有的疯狂、牺牲、痛苦…最终换来的，就是躺在这个冰冷的罐子里，成为一堆被分析的数据？
他尝试着在意识中凝聚一个念头，投向舱外的堡垒：
我父亲…陈远山…他留下的数据…你们拿到了？
控制台前的堡垒身影微微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但一个冰冷的电子窗口在余烬眼前维生舱的内壁上凭空弹出。窗口里，瀑布般的数据流正在滚动，其中夹杂着一些被标记出来的片段——扭曲的生物结构图、复杂的能量流方程、一些模糊的、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人体实验影像碎片…还有那个闪烁着红光的坐标数据包。
“核心数据库关键数据己成功解析下载。包括‘最终净化’病毒原始株结构、血清逆向工程图谱、能量引导理论模型…以及那个坐标。” 堡垒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物品清单。“陈远山是个天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的理论建立在一种…危险的宇宙熵增平衡论调上。他认为锈蚀病毒并非单纯的灾难，而是一种过于粗暴的‘净化’机制。血清是他试图引导和‘驯化’这种力量的钥匙。而‘灰烬计划’…是他预设的、在失控后彻底埋葬一切的后门。”
净化？驯化？余烬的意识剧烈波动起来。维生舱内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轻微的蜂鸣。
“控制你的情绪波动，余烬。” 堡垒冰冷的警告再次响起。“血清的力量与锈毒在你体内达成了脆弱的平衡。剧烈的情绪是打破平衡的最大威胁。你想知道真相？那就先学会控制自己。”
余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父亲的形象在意识中变得更加扭曲。那个记忆里温和的男人，和屏幕上流淌的冰冷数据、痛苦挣扎的实验体影像…重叠又撕裂。他感到一阵恶心。
那个坐标…指向哪里？他凝聚念头追问。
“坐标指向一个代号‘方舟’的深层地质构造点。位于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层下。陈远山最后的日志片段显示，他认为那里封存着锈蚀病毒可能的‘起源样本’或…‘纠正机制’。” 堡垒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凝重。“但日志残缺，信息不足。无法判断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大的陷阱。”
起源？纠正？方舟？余烬的心沉了下去。父亲到底挖了多深的坑？
“你的身体数据是解析这些信息的关键补充。” 堡垒继续说道，深色面罩转向维生舱。“血清在你体内的融合方式、对抗锈毒的进程、以及你作为‘载体’展现出的…适应性…是独一无二的观察窗口。这有助于我们评估‘方舟’的危险性，甚至…寻找利用血清力量对抗病毒的可能。”
利用？余烬捕捉到了这个词。冰冷的希望？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用？
“维生液浓度降至安全阈值。准备排出。进行首次离舱适应性检测。” 堡垒的声音打断了余烬的思绪。
舱内的蓝色液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发出汩汩的声响。包裹身体的粘稠感和悬浮感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属于地球的重力感。冰冷的空气瞬间接触到了湿漉漉的皮肤，带来一阵寒意和微微的刺痛。余烬这才看清自己的身体——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布满了新旧的疤痕，最显眼的是左肩胩骨处那个巨大的、被特殊生物材料绷带覆盖的伤口，以及左臂接口处同样被处理过的狰狞创口。胸口、手臂、甚至脸颊上，皮肤下隐隐浮现着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暗金色脉络，在惨白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非人非怪。
液体完全排空。维生舱的弧形舱盖无声地向上升起。冰冷的空气彻底涌入。
“尝试缓慢坐起。动作幅度控制在最小。” 堡垒的指令传来。
余烬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痛。他尝试移动手臂支撑身体。手臂沉重无比，肌肉纤维传来撕裂般的酸痛，骨骼深处那种金属摩擦的滞涩感更加清晰。但他做到了。极其缓慢地，依靠着维生舱内壁的弧度，他艰难地将上半身支撑起来。
视线有些摇晃。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苍白，布满伤痕，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如同活物般微微脉动，带来一种冰冷的异物感。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那种沉重的金属轴承运转般的共鸣感。
两名穿着防护服的身影无声地靠近，如同训练有素的机械。他们一左一右，动作精准而稳定地扶住余烬的手臂，帮助他完全离开维生舱的支撑，双脚试探性地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嘶——！
脚掌接触地面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如同静电般的麻痹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感，顺着脚底猛地窜了上来！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对脚下金属地板的“质感”感知——它的温度分布、应力状态、甚至细微的振动频率——清晰地反馈到了他的大脑！仿佛他的脚底神经被强行接入了这座钢铁基地的感知网络！
余烬的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栽倒。旁边的两名防护服人员立刻加大了支撑的力量。
“神经末梢适应性异变。血清强化了你的体感神经，尤其是对金属和能量场的感知。需要时间适应。” 堡垒冰冷的声音解释着，如同在陈述实验报告。“现在，试着迈步。目标是三米外的检测台。”
余烬咬着牙，强忍着脚底传来的奇异麻痹感和冰冷刺骨的金属触感，以及全身肌肉骨骼的酸痛滞涩。他集中全部意志力，控制着那条还能勉强活动的左腿，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金属构件摩擦的轻响，从他支撑身体的右腿膝关节处传来！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滞涩感和剧痛！仿佛里面的骨骼和肌腱真的变成了生锈的齿轮！
他的身体再次剧烈一晃，全靠两边人员的支撑才没有摔倒。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混合着残留的维生液滴落。
“右下肢膝关节应力异常。疑似骨骼金属化进程局部加速导致摩擦系数剧增。记录数据。” 堡垒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余烬靠在防护服人员的支撑下，喘息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腿，皮肤表面看不出异常，但关节深处传来的那种冰冷、坚硬的摩擦感和剧痛是如此真实。
血清…不仅在对抗锈毒…还在改造他。把他变成什么？一个金属怪物？父亲“新人类”蓝图中一个可悲的半成品？
冰冷的地面，冰冷的空气，冰冷的仪器，还有堡垒那透过面罩投射而来的、毫无温度的审视目光。一切都像冰冷的金属。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堡垒的肩膀，望向医疗单元那扇厚重的、紧闭的合金大门。门外是什么？是磐石避难所更广阔的空间？还是另一个更大的、冰冷的囚笼？
余烬…这个名字，此刻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灰烬尚有余温，而他，只感到刺骨的冰冷和沉重。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金属气息的空气，在两名防护服人员的搀扶下，拖着那条发出细微“咔嚓”声的右腿，朝着冰冷的检测台，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去。每一步，都在脚下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带着体温的湿痕，又迅速被冰冷的空气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