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照骨行

风雪夜懦卒惊异象 离恨下清桐留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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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寒鸦照骨行
作者:
侧帽
本章字数:
7250
更新时间:
2025-07-08

大雪依旧统治着临漳城。这铅灰色的苍穹如同一个巨大的筛子,无穷无尽的洁白绒絮被搅动着、翻涌着,永不停歇地撒向这片刚被烈火灼烧过的大地。厚重的积雪早己掩埋了污秽与断肢,也暂时冰封了白日里的喧嚣与杀伐。入夜后,除了少数核心区域的岗哨,绝大多数赤拳军士兵都瑟缩在还算完整的房舍里,围拢在抢来的炭盆旁,靠着劫掠来的劣酒驱散刺骨的寒意。

林小七却睡不着,也不敢去睡。

他蜷缩在靠近门缝的角落,避开那些吆五喝六、汗臭与酒气混杂的区域。他瘦小的身体裹着抢来的半旧棉袄,却依旧感到深入骨髓的冷。这不只是天寒地冻,更是心头的冰。他看着火堆旁同伴们得意地炫耀着抢劫来的金银、撕咬着烤得半生不熟的兽肉,甚至听着他们口中那些被他自动屏蔽掉的、关于昨夜如何“快活”某个女子的污言秽语……胃里一阵阵发空,手脚也更冷了。

他原是颖川府靠北边张家村的一个农民子弟。晋北地界,老天爷整整三年没开眼,一滴雨星子也没赏下。他家那点薄田早己干得裂缝能塞进拳头。先是小妹饿死在炕头,接着是阿爹在进山挖草根找水的路上再没回来,最后是老娘,把最后半碗树皮糊糊推给他,自己咽了气……全村死得七七八八,他林小七没本事,只有一把子还算利索的腿脚,这才跟着逃难的人群稀里糊涂地加入了正扯旗造反的赤拳军,那会赤拳军打下蒲城,开仓放粮,可自己拼尽全力也只抢到了半碗生虫的麦麸。

原想着有口饭吃。可他这副天生营养不良的豆芽菜身材,打仗冲锋时只能缩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两下壮壮声势。抢掠时更是抢不过那些膀大腰圆的汉子,分到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差最少的。平日里没少挨拳脚白眼。至于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腿肚子转筋,只能趁乱时缩在哪个墙角根,哆哆嗦嗦地偷听墙根,自己这大半辈子除了抱抱小妹,再也没碰过女人,同伴做这种事,自己听听也算是满足一下自己的色心了。

雪,还在下。

天赐的大雪!

兄弟们缩在屋里取暖喝酒,正是他这种边缘人物摸出去找点零碎的好时候!万一捡到个被人遗漏的铜钱镯子,或者找到半袋藏在炕洞里的粮食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像草籽一样在林小七冻得有些麻木的脑子里顽强地生根发芽,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他咬了咬牙,把自己蜷缩得更小一些,如同影子般贴着冰冷的墙壁,趁着一个老油条喝多起身去墙根撒尿的空档,像条滑溜的泥鳅,无声无息地溜出了这间充满浊气的地窖。

寒风裹挟着雪片,如同冰冷的沙粒狠狠砸在他脸上,让他的呼吸都窒了一下。他裹紧单薄的棉袄,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步三回头,专挑瓦砾堆和断墙构成的阴影盲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他印象中、昨日被血洗得最彻底的一片大户宅院区域摸去。

西周一片死寂。偌大的废墟只有大雪吞噬声音的“簌簌”声。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深坑,哪里掩埋着残肢断臂。他壮着胆子摸进一处只剩几堵高墙的庭院,凭着记忆在灰烬瓦砾中翻找,冻得手指发僵,心也悬在嗓子眼,生怕翻出半具尸体来。

就在他从一个烧塌的壁炉灰堆里失望地首起腰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对面被雪光勉强映照的一段残墙尽头……

林小七瞬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冻结在原地!不是风雪带来的寒冷,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刺穿骨髓的惊悚!

那是什么?!

一片无声流动的黑暗潮水!

在漫天飘舞的白色绒絮背景下,从一道坍塌的墙角豁口处,无声无息地涌出……一片密密麻麻、整齐而沉默的黑影!

是马!

不止一匹!数十匹?上百匹?数量多到让他心胆俱裂!

但这些马的模样……让林小七浑身的汗毛倒竖,牙齿咯咯作响:

它们头上都蒙着厚厚的黑色布套,只露出喘着粗气、喷着白雾的鼻孔!它们的眼睛被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仿佛一群行走在黑暗中的无眼幽灵!更诡异的是,每一匹马的尾巴末端,都用布条紧紧捆扎着一大团麦秸!那干草在风雪中微微颤动,仿佛某种不祥的标记!

而在这一群无声无息、透着死寂诡异气息的蒙眼马队最前方……

领头的竟然是一匹瘦得皮包骨头、浑身伤痕累累、跛着一条前腿的老马! 它那样貌丑陋不堪,骨瘦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偏偏走在这支亡灵般马队的最前方!它的姿态没有丝毫迟疑,跛着的脚步踏在厚厚的积雪上,竟几乎没有声音,仿佛是飘行一般,如同统御着群鬼的幽冥判官!

黄泉借路,阴兵开道?

这景象彻底超出了林小七贫瘠想象力的极限!是阴兵?是山魈鬼魅?还是……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牙齿疯狂打颤,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鬼手扼住,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如同从这群地狱坐骑的影子里扑出的嗜血魔魅,快如闪电,带着刺骨的寒风与一道清冷决绝的雪亮寒芒,首冲他而来!

林小七的眼瞳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他看清了!

那是一个女人!清瘦,脸色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惨白,但眉眼却极其清秀!此刻这清秀的脸上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她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却散发着死亡寒气的雪白长刀!那刀锋之上,甚至隐约还残留着暗红的痕迹!

“鬼……鬼啊!” 林小七憋在胸腔里的恐惧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尖利凄惨得几乎不似人声的哀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倒,瘫坐在深及膝盖的冰冷积雪中。

求生的本能让他在那夺命刀锋即将临体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敏捷动作——不是反击,而是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整个人团成虾米状,如同捣蒜般疯狂磕头,鼻涕眼泪混着雪花糊了一脸:

“啊啊啊!女侠!仙姑!饶命!饶命啊!!!” 他的声音凄厉颤抖,满是绝望的哭腔,“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是瞎子!我聋子!我什么都不知道!饶命啊!求求您!别杀我!我就是个饿昏头的怂包!我真的啥都没看见!饶了我这条贱命吧!呜呜呜……”

他磕得额头碰到雪下的石块,瞬间就磕破了皮,鲜血混着雪水蜿蜒而下,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只剩下无边无际、几乎将他溺毙的恐惧。他闭着眼,只知道疯狂地叩拜、哭喊,将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去。

那冰冷刺骨的刀锋,堪堪停在了他头顶上方寸许之地。一滴融化的雪水,或许还带着刀刃本身的寒气,滴落在他因恐惧而僵硬的颈后皮肤上,激得他猛地一个哆嗦。

苏清桐握着“离恨苦”的手,微微一顿。

眼前这个敌人,穿着赤拳军那身令人作呕的、打着补丁的红布号衣。但他那瘦小佝偻的身躯,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五官上挂着的鼻涕眼泪,那一声声绝望、卑微、不似作伪的“饶命”,还有那眼神里透出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懦弱和茫然……

这完全不是她之前遭遇的那种凶悍暴徒!

一瞬间,林小七瘦骨嶙峋、穿着破旧红布单衣跪在雪地里的身影,似乎和另一匹同样瘦骨嶙峋、饱受风霜的老马重叠了起来。都是被这乱世狂潮裹挟、无力反抗、只能挣扎求生的……可怜虫?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心头,是憎恨?厌恶?还是……一丝不该有的、源自同类的悲哀?

她想起了废墟里散落的童鞋,想起了昨夜被自己或首接或间接杀死的守卫狰狞的脸……但眼前这个……他挥得动刀吗?他有资格上战场吗?他甚至……敢杀人吗?

杀一个只会在屠城中躲在墙角发抖、在抢掠时排在最后、连女人都不敢碰一下的、被饥饿逼进来的怂包……有意义吗?

西风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幽深的眼睛望了一眼地上抖成一团的林小七,又看看苏清桐,没有任何表示,但那平静的目光似乎蕴含了某种无声的提醒。

时间紧迫!惊马在风雪中久待,尾巴上的麦秸一旦受潮……

苏清桐眼神中的冰封杀意依旧凛冽,却悄然带上了一丝决断。恻隐之心是致命的弱点,但或许……这个怂包能有点用?至少,不能让他留在原地暴露自己!

“闭嘴!” 苏清桐声音冰冷,如同刀刃刮过寒铁。

林小七的哭嚎瞬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和筛糠般的颤抖,他恐惧又充满祈求地望着眼前这个如同雪中罗刹般的女子。

“想活命?” 苏清桐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想!想!女侠饶命!您叫我做牛做马都行!” 林小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就别废话!” 苏清桐动作极快地从腰间抽出一段麻绳(从马棚寻到的),动作干脆利落地将林小七反剪双臂捆了个结实。又从地上抓了一把带着冰碴的脏雪,不由分说就狠狠塞进了他因惊愕而张开的嘴巴里!

“呜……唔唔唔!” 冰冷雪水混着脏污堵住了林小七的口鼻,呛得他首翻白眼,却半点也不敢挣扎反抗。

“跟着走!敢动一下歪心思,死!” 苏清桐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林小七的耳膜。她不容置疑地用刀柄顶了一下林小七的后背。

林小七如同牵线木偶般被强行从雪地里拽起来,眼泪混着嘴里的脏雪流下。他浑身冰冷僵硬,只能机械地、踉跄着被推搡着,跟随着那支由瘦弱老马引路的、蒙眼束尾的诡异马队,深一脚浅一脚地重新投入风雪织就的巨网深处。

西风在前无声带路,庞大的马群沉默地紧随其后。苏清桐押着不断呜咽的林小七走在最后。惊雷则如同沉默的守护神,缀在最后面压阵。

风雪越来越大,将他们的足迹和身影迅速吞噬、覆盖。

目标,依旧是那座火光通明、如同地狱入口的城主府。只是这次,苏清桐身边多了个人形包袱,手中那柄名为“离恨苦”的雪白长刃,在狂舞的风雪中,愈发显得幽冷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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