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木门被苏眠的鞋尖顶开时,霉味混着焦糊的草药气劈头盖脸涌来。
她喉间泛起今早那丝苦涩——是断魂草被火烤过的味道。
月光从破门板的裂缝漏进来,在老杜脸上割出半明半暗的轮廓,他手里那根银针正对着她,针尖上凝着一滴暗红液体,像要滴进她的骨头里。
"苏姑娘好胆。"老杜的声音不再发颤,阴恻恻的尾音擦着房梁往上爬,"以为跟着我就能揪出幕后主使?
你该庆幸,能死在我这手'千幻毒针'下。"他手腕一翻,那枚黑药丸被抛向火盆,腾起的紫烟里浮着细小的颗粒,"这是'梦魇散',吸进去就会看见最害怕的东西——不过你撑不到那时候。
断魂草的毒顺着气脉往上窜,再配上我这针......"
苏眠盯着他指尖的银针,前世痕检科的灯在脑海里晃了晃。
她记得上个月处理的毒杀案,凶手用河豚毒素涂针,伤口只有针眼大,解剖时却在心脏里找到结晶。
此刻这针上的毒,应该比那更烈。
"你为何要针对修士?"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柴房的夜还冷,"听云客栈死的都是练气期弟子,灵脉未稳,毒发更快——是有人要削弱青冥宗的根基?"
老杜的瞳孔缩成针尖。
这细微的变化被苏眠捕捉到了。
她的右手悄悄摸向怀里的油纸包,断魂草的叶片还带着夜露的凉,"你背后的人,是不是和二十年前的血玉案有关?"
"聒噪!"老杜暴喝一声,手腕急抖,三枚银针破空而来。
苏眠早有防备,抄起腰间的布帕——那是今早包过中毒者呕吐物的,浸透了碱水,能中和大部分草木毒。
布帕甩出去的瞬间,她闻到自己掌心的汗味,混着布帕上残留的苦杏仁味,和记忆里解剖室的消毒水重叠。
银针撞在布帕上,"叮"的一声弹开,一枚擦着老杜的耳垂扎进墙里,另外两枚钉在他脚边的泥地上。
老杜惊退两步,后腰撞在炭炉上,火星噼啪溅到他袖口,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苏眠的眼神像见了鬼。
"你......你不是练气三层的废物?"他嘶声喊,"断了灵脉还能躲我的毒针?"
苏眠没接话。
她的灵脉确实被废了,但前世法医的敏锐根本不需要灵气——看老杜掷针的角度,听风响辨方位,这些都是验尸时练出的本能。
她盯着老杜手腕上扭曲的符纹,和赵小七偷来的铜牌纹路重叠,"九幽教的蛇纹,二十年都没变过。"
老杜的脸瞬间惨白。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寒芒。
苏眠本能地侧身,就见一道银光破窗而入,精准地钉进老杜咽喉。
老杜的嘴张成O型,手指还保持着捏针的姿势,鲜血顺着银剑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血洼。
"你比传闻中更聪明。"
安如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眠转身时,正看见她收剑入鞘的动作——青冥宗女弟子的广袖翻飞,剑穗上的青玉坠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刚才站在屋顶?
苏眠没听见脚步声,只闻到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客栈里其他客房的气味都不同。
"他不是主谋。"安如雪蹲下身,用剑尖挑起老杜的衣襟,一枚黑玉令牌掉出来,"九幽余孽,当年被青冥宗灭门时,这牌子该跟着他们宗主一起碎了。"
苏眠弯腰捡起令牌,指腹擦过"九幽"二字的刻痕。
前世她在物证室见过类似的东西——是二十年前血玉案的卷宗里,记载过的邪派标记。
卷宗里说,当年七位长老为追拿偷血玉的贼,误闯九幽教总坛,结果......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他们当年没死透?"
"没透的东西多着呢。"安如雪起身时,裙角扫过老杜的尸体,"你该回客栈了,那些中毒的修士,症状又变了。"
回到客栈时,一楼大堂还亮着灯。
掌柜的缩在柜台后打盹,听见脚步声猛地惊醒,看见安如雪的青冥宗腰牌,立刻矮了半截。
苏眠没理他,首奔二楼东侧客房——那里躺着三个中毒的练气弟子,此刻正攥着被单呻吟,额角的汗把枕头浸得透湿。
她掀开第一个弟子的眼皮,瞳孔散得像被水泡过的墨;第二个的指甲盖泛着青,和今早的紫不同;第三个更糟,脖颈上爬满暗红疹子,像被什么虫子啃过。
苏眠摸出随身携带的骨尺(前世验尸用的,穿越时莫名跟着她),在三人手腕的脉门上比了比——脉搏跳得快慢不一,毒发速度竟和房间位置有关。
"不是一次性投毒。"她突然开口,把正在检查药碗的安如雪吓了一跳,"通风管道。"她指着房梁上的木格子,"毒气顺着风道走,离风口近的中得重,远的轻——但为什么?"
安如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是说有人在持续放毒?"
苏眠没回答,掏出炭笔在墙上画起来。
她画了客栈的平面图,标出每个中毒者的房间位置,又用箭头标出风道走向。
最后,所有箭头都避开了一个点——安如雪的客房。
"你的房间没中毒。"苏眠抬头,炭笔在指尖转了个圈,"是巧合,还是你早知道?"
安如雪望着墙上的图,嘴角勾起半分笑意,"你想查清楚,就别睡太死。"
那夜苏眠没睡。
她在每个通风口都贴了特制的香料纸——前世用艾草和碱粉做的,能吸附毒气。
后半夜,东侧客房的香料纸最先变黄,她跟着那抹黄,穿过厨房,绕过柴房,最后站在客栈后院的枯井前。
井沿结着青苔,往下看只看得见黑洞洞的一片。
苏眠摸出火折子,扔下去——火光腾起的刹那,她看清了井底的东西:七八个陶瓮堆在角落,瓮口沾着暗褐色的渍;石台上摆着捣药杵和丹炉,炉灰里还嵌着半片纸,上面的字被烧了一半,但"血玉之毒,可用作引"几个字还清晰。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二十年前的记忆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雨夜,她跪在青冥宗的演武场上,师姐的血溅在她脸上,而她手里,正攥着一块温热的血玉。
所有人都喊着"小偷",但没人问她,那块血玉为什么会自己跳进她手里。
井里的风突然大了,卷着药味往她鼻腔里钻。
苏眠弯腰捡起半片纸,指尖触到纸背的纹路——是和老杜手腕上一样的蛇形符纹。
她把纸收进怀里,抬头看天时,月亮己经偏西了。
回客栈的路上,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半片纸在怀里发烫,像在提醒她:二十年前的血玉,和今晚的毒,终于连上了线。
客房里,安如雪留下的沉水香还没散。
苏眠把从枯井里带回来的陶瓮碎片和纸页摊在桌上,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血玉"二字上投下一片银白。
她摸出白天包断魂草的油纸,上面还沾着草药汁,突然想起老杜说的话:"断魂草增强毒性......"
毒性。血玉。
她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一按,突然笑了。
明天,该去查查那些中毒者的骨相了——毒入骨髓的痕迹,前世她在解剖台上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