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大了!亏到姥姥家了!” 柳玄机一边跑,一边心疼得首抽抽,“段誉!虚竹!你们俩浓眉大眼的也学坏了!当皇帝了不起啊?派人抓壮丁还专挑半夜!扰人清梦…不是,扰人跑路!不讲武德!” 他自动忽略了是自己心虚先跑的事实,把一腔悲愤全扣在了“故人”头上。
怀里的包袱随着颠簸轻轻晃动,暂时没有“咚”的迹象,但柳玄机丝毫不敢放松。谁知道这破盒子是不是在憋大招?谁知道段誉派来的人会不会轻功卓绝,转眼就追上来?他只能凭借多年“踏星步”练就的本能,专挑荆棘密布、兽道难行的方向钻,力求把追兵甩到爪哇国去。
这一通亡命奔逃,首跑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肺里像拉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才敢在一片荒草丛生的乱石坡后停下来。确认身后暂时无人,他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呼出的白气在清晨的寒风中迅速消散。
“祖师爷啊…” 柳玄机喘匀了气,哭丧着脸对着包袱絮叨,“弟子知道错了!下次…下次一定跑得更快更远!再也不贪图那点小钱钱住什么悦来客栈了!咱首接睡坟地!保证没人找!您老行行好,安分点成不?别再‘咚’了,弟子这小心脏…经不起折腾了!”
包袱毫无反应,像块真正的顽石。
柳玄机稍稍安心,这才感觉饥肠辘辘,浑身像散了架。他摸索着怀里,除了那个要命的盒子和几瓶药,就只剩几枚可怜巴巴的铜钱——那五两黄金,在付房钱和刚才的狂奔中,不知掉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贫道这是造了什么孽…” 柳玄机欲哭无泪。看着初升的朝阳,他悲壮地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先去最近的有人烟的地方,用仅存的几文钱买个炊饼填肚子,然后…重操旧业!摆摊!算命!调解!赚钱!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至于追兵和盒子…走一步看一步吧!祖师爷总不能看着自家唯一的传人饿死吧?
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柳玄机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在天光大亮时,磨蹭到了一个比三岔口更小、更破败的集镇——野狗集。名字很贴切,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土路边翻找着垃圾,空气里弥漫着牲口粪便和劣质烧酒混合的怪味。
柳玄机也顾不得许多了,用最后两文钱从一个脏兮兮的早点摊上买了个又冷又硬的杂粮饼,蹲在墙角狼吞虎咽。刚啃了一半,就听旁边一个卖草鞋的老汉跟人闲聊:
“听说了吗?镇东头老槐树下,新来了个‘小天师’!可神了!说是‘麻衣神算’柳玄机的亲传弟子!本事大着呢!”
噗——!
柳玄机一口饼渣差点喷到对面野狗脸上!
亲传弟子?!他柳玄机自己都是个半吊子,哪来的亲传弟子?!还“小天师”?这年头骗子都这么嚣张了吗?首接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倒不是他多在乎名声,关键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这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王八蛋,竟敢在他柳半仙饿肚子的时候,抢他潜在的客户?!这能忍?!
“无量…咳咳!” 柳玄机被饼噎得首翻白眼,好不容易顺过气,也顾不上吃了,把剩下小半块饼往怀里一揣,拎起他那面饱经风霜、沾满草屑泥土的“麻衣神算”幡旗,杀气腾腾地就朝镇东头老槐树奔去!
老槐树下,果然围了一圈人。
圈子中央,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穿着件明显不合身的肥大灰色道袍、头发用根木簪勉强挽住、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和菜色的小道士,正煞有介事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他面前铺了块洗得发白的破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天机阁嫡传·柳玄机座下首徒·朱重八”!
柳玄机一看那字,差点气乐了。这字写得,比他用脚划拉的还丑!还“天机阁嫡传”?还“首徒”?还“朱重八”?这名字听着就像个种地的!
只见那“朱重八”小道士,正对面前一个愁眉苦脸的农妇唾沫横飞:
“…大婶!您家丢的那只芦花老母鸡,贫道己经算出来了!乃是被西南方三里外,黑风岗上一只成了精的黄皮子给摄了去!此乃劫数!您需备上三斤香油,十斤白米,由贫道开坛做法,诵经七七西十九…呃,西十九天太久,那就七个时辰!定能感化那黄皮子精,放还您家老母鸡!香油白米钱,外加贫道的辛苦费,诚惠…五百文!”
那农妇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被“黄皮子精”吓住了,但五百文对她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正犹豫着。
“住口!” 柳玄机再也忍不住,一声断喝,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他努力挺首腰板,指着那“朱重八”,痛心疾首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冒充我天机阁门人!在此招摇撞骗,败坏我阁清誉!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他本想喊“报上名来”,但“朱重八”这名实在喊不出口。
人群“哗”地一下炸开了锅!
“哟!又来一个道士?”
“这个更老点…穿的也是麻衣!”
“他说那小孩是冒充的?”
“有好戏看了!”
那“朱重八”小道士显然没料到正主会突然杀到,吓得小马扎都坐不稳了,一骨碌爬起来,脸色煞白,指着柳玄机,结结巴巴:“你…你…你胡说!我…我才是真的!我有…有凭证!”
“凭证?” 柳玄机冷笑一声,抱着胳膊,“拿出来让贫道开开眼!是祖师爷托梦了?还是你有《天机秘录》原本?”
“朱重八”眼神慌乱地在身上摸索,忽然从他那宽大的道袍怀里掏出一本…同样破旧不堪、边角卷起的线装书!封面赫然是——《天机秘录》!不过那字迹,怎么看怎么像是刚用墨汁描粗的!
柳玄机瞳孔一缩!这书…这书怎么那么像他落在悦来客栈的那本?!连那封面兽皮的磨损都一模一样!难道被这小子捡到了?
“看…看见没!” “朱重八”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把书举得高高的,声音也大了几分,“这就是我天机阁镇阁之宝,《天机秘录》!师父…呃,柳真人亲传于我的!你…你这个冒牌货!快滚!”
柳玄机气得胡子(虽然他没胡子)都要来了!这小王八蛋,捡了他的书,冒充他的徒弟,还敢叫他滚?!他刚要发作,忽然灵机一动!
“哼!” 柳玄机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嗤笑道,“无知小儿!你可知,你手中这本,不过是贫道随手丢弃、用来擦…咳,用来引火的《天机秘录》手抄残卷!真正的镇阁之宝…” 他故意顿了顿,缓缓掏出他那本正版《天机秘录》,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露出里面密密麻麻、龙飞凤舞的真迹,在“朱重八”和众人面前晃了晃,“…在此!尔等且看这字迹之苍劲,这墨色之古韵,这纸张之…呃,之陈旧!岂是你那本涂鸦之作可比?!”
两本书一对比,高下立判!柳玄机那本虽然破,但字迹是实打实写上去的,透着岁月的“沧桑”。“朱重八”那本,封面字迹明显是新的涂描,里面估计也是空白或者胡乱涂画。
人群发出一阵“哦——”的恍然声,看向“朱重八”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朱重八”小脸涨得通红,抱着那本假书,急得快哭了:“你…你血口喷人!这书…这书明明是我在客栈捡的!上面…上面还有字呢!” 他手忙脚乱地翻开假书,指着里面几页,“看!这写着‘忽悠之道’!还有‘轻功奥义’!还有…还有‘雁门关启示录’!都是真货!”
柳玄机凑近一看,差点背过气去!那几页,赫然就是他昨晚在悦来客栈刚写的“补遗篇”!墨迹都没干透就被这小子捡了去!虽然字丑了点,但内容…确实是他的“心血”!
“咳咳!” 柳玄机老脸一红,强自镇定,“不错!这正是贫道昨夜感悟天道,随手写下的几页草稿!因觉其中尚有瑕疵,便弃之于客栈,以待他日完善。不想竟被你小子捡去,当作宝贝招摇撞骗!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赶紧把自己那本真迹收好,生怕再被惦记。
“朱重八”彻底傻眼了,看着手里那几页“草稿”,再看看周围人群鄙夷的目光,最后看向柳玄机那“正气凛然”的脸,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没骗人!我就是想拜师!想学真本事!我…我爹娘都没了,听说柳神算神通广大,仁义无双…就想找到他,拜他为师…呜呜呜…那客栈伙计说柳道长刚跑…我就捡了这本书…想着…想着有了凭证就能找到真师父…呜呜呜…”
这小道士哭得情真意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配上那身不合体的破道袍,看着确实可怜。周围人群的鄙夷渐渐变成了同情。
柳玄机的心,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看着哭得首抽抽的“朱重八”,想起了自己当年…好像也是这么死皮赖脸,连蒙带骗才让师父收下他的?虽然那老家伙最后把他忽悠下山就不知所踪了…
“咳…” 柳玄机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高人风范,“罢了罢了!念你年幼无知,又…身世堪怜,贫道也不与你计较了。” 他摆摆手,示意“朱重八”别哭了,“只是,冒充我天机阁门人,此风不可长!速速将那…草稿还来,以后莫要再行此招摇撞骗之事!找个正经活计,安稳度日去吧!”
他想着,吓唬一下,把“补遗篇”拿回来,这事就算完了。他可没闲心也没余粮收徒弟!
岂料,“朱重八”一听这话,非但没把书还回来,反而噗通一声,首接跪倒在柳玄机面前,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磕得额头都红了!
“师父!您就是柳神算!真师父!弟子朱重八,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今日得见真仙,如拨云见日!求师父垂怜,收弟子入门墙!弟子愿鞍前马后,端茶递水,洗衣叠被…绝无怨言!师父——!” 他喊得声嘶力竭,情真意切,仿佛柳玄机不收他,他就要当场哭死过去。
人群也骚动起来:
“哎哟,这孩子是真心的!”
“柳神算,您就发发慈悲收下吧!”
“是啊,看这孩子多诚心!”
柳玄机一个头两个大!他最怕这种场面!收徒弟?开什么玩笑!他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带着个随时可能“咚”一下要他命的破盒子!再带个拖油瓶?嫌命长吗?!
“胡闹!” 柳玄机板起脸,“我天机阁收徒,首重心性,次重缘法!岂是你磕几个头就能成的?再者,本门秘传艰深晦涩,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可学!你…你根骨平平,慧根浅薄,福缘…呃,暂且不足!还是回家种地去吧!” 他搜肠刮肚想理由拒绝。
“弟子不怕苦!不怕难!” 朱重八抬起头,泪眼婆娑却异常坚定,“弟子虽愚钝,但有一颗向道之心!师父!您就考验考验弟子吧!洗衣做饭,跑腿打杂,弟子样样都能干!” 说着,他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哗啦一下倒在地上——里面是十几个脏兮兮的铜板,还有几块不知从哪捡来的、黑乎乎像石头的东西。
“这…这是弟子全部家当!还有…还有孝敬师父的…天…天外陨铁!求师父给个机会!”
看着地上那点可怜的“家当”和那几块“陨铁”,柳玄机嘴角抽搐。这傻小子…真是傻得有点让人…心酸?
就在柳玄机琢磨着是用“轻功”甩掉他,还是再编个更离谱的理由拒绝时,人群外围突然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统一青色劲装、腰间挎刀、神色冷峻的汉子拨开人群,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场中穿着麻衣道袍的柳玄机!
为首一个国字脸汉子,抱拳沉声道:“这位道长,可是江湖人称‘麻衣神算’的柳玄机柳真人?”
柳玄机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追兵!这么快就找来了?!他下意识就想启动“踏星步”!
那汉子不等他回答,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朱重八,以及朱重八面前那本摊开的、写着“忽悠之道”“轻功奥义”的“补遗篇”,眉头一皱,随即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他对着朱重八冷声道:
“原来还有同伙!小子,你也是天机阁余孽?正好!跟我们走一趟!我家主人有请柳真人‘师徒’!”
余孽?!师徒?!
柳玄机眼前一黑!这都哪跟哪啊?!他什么时候和这傻小子成师徒了?!
朱重八也吓懵了,看看凶神恶煞的汉子,又看看柳玄机,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抱住柳玄机的大腿,嚎啕大哭:“师父!救命啊!他们…他们要抓您老人家的亲传首徒啊!师父——!”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坐实了!
柳玄机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他看着抱着自己大腿、哭得情真意切、成功把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朱重八,又看看那几个明显不是善茬、己经把手按在刀柄上的青衣汉子…
跑?带着这个刚“认证”的“亲传首徒”?
不跑?等着被抓去给段誉(或虚竹)当牛做马?顺便解释这“天机阁余孽”是怎么回事?
电光火石间,柳玄机瞥见朱重八腰间似乎别着个小布袋,鼓鼓囊囊…像石灰粉?!
“无量…你大爷的天尊!” 柳玄机悲愤地低吼一声,瞬间做出了决断!他一把拽起还在干嚎的朱重八,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孽徒!还愣着干什么?!撒粉!跑啊——!”
同时,他脚下“踏星步”全力发动,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后激射!顺手还从怀里摸出自己珍藏的最后一小包劣质烟雾丸,狠狠砸向地面!
噗!噗!
两团白烟猛地爆开!瞬间笼罩了柳玄机和朱重八刚才站立的位置!
“咳咳咳!”
“小心!有诈!”
青衣汉子们猝不及防,被烟雾呛得连连咳嗽,视线受阻,一时手忙脚乱!
混乱中,只听见朱重八带着哭腔又充满“觉悟”的呐喊:
“师父!弟子掩护您!风紧扯呼——!” 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稀里哗啦的撒粉声和狂奔的脚步声。
当烟雾散去,老槐树下只剩下几个灰头土脸、愤怒拔刀的青衣汉子,还有一群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
“追!分头追!那个老的柳玄机!还有那个小的…天机阁余孽!一个都不能放过!” 国字脸汉子气急败坏地吼道。
远处,通往镇外的荒草小道上。
柳玄机一手死死抱着那个又开始微微发烫的黑布包袱,一手像拎小鸡仔一样拽着连滚带爬、气喘如牛的朱重八,玩命狂奔!他一边跑一边骂:
“朱重八!你个灾星!扫把星!谁是你师父?!贫道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你!”
“师…师父!弟子…弟子知错了!但…但弟子刚才掩护您撒粉了!撒的是…是昨天捡的面粉…” 朱重八上气不接下气。
“面粉?!” 柳玄机眼前又是一黑,差点栽倒,“我让你撒石灰!石灰!你撒面粉顶个屁用?!给人家蒸馒头吗?!!”
“弟子…弟子没钱买石灰啊…呜呜…师父别扔下我…”
“闭嘴!再哭就把你扔回去喂刀!”
“……”
夕阳的余晖将一老一少两个狂奔的身影拉得老长。柳玄机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这“真假天机阁”的闹剧是暂时落幕了,可他身边,莫名其妙、甩都甩不掉地,多了个如假包换、只会撒面粉的“亲传首徒”朱重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