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浓稠的墨汁般倾泻而下,将伊普特彻底吞没。
他伸出手,五指在眼前晃动,却连一丝轮廓都捕捉不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块厚重的黑绒布裹得密不透风。
他试探着向前迈步,靴底摩擦着潮湿的石砖,发出黏腻的声响,像是踩在某种巨兽的舌苔上。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地下特有的霉腐味,混合着铁锈与陈年雨水的气息,钻进鼻腔,刺得喉咙发痒。
艾蒙多的萤火虫灯笼悬在身侧,微弱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喘息,在黑暗中挣扎着跳动。那些萤火虫被囚禁在玻璃罩中,翅膀拍打出一片细碎的绿芒,却像是被无形的大口吞噬,转瞬即逝。
光芒所及之处,只映出方寸之地——斑驳的墙面上爬满青黑色的苔藓,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身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劈砍声。腐朽的木门在青铜剑的肆虐下发出垂死的呻吟,木屑如雪花般迸溅。
每一次劈砍都像敲打在两人的脊梁上,伊普特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随着那节奏不自觉地绷紧。
"不管了,随便跑吧!"艾蒙多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猛地攥住伊普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两人像受惊的野兔般窜入黑暗,却在下一秒就陷入了更深的迷茫——黑暗不仅剥夺了视线,更扭曲了方向感。
他们像是被困在巨兽肠道中的蝼蚁,每一步都可能坠入深渊。
突然,艾蒙多的脚踝绊上了什么凸起之物。他整个人向前扑去,像只被折断翅膀的夜枭。
鼻梁撞击地面的闷响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萤火虫灯笼化作一地晶莹的碎片。
那些重获自由的小生灵立刻西散奔逃,点点绿光如同溃散的星辰,转眼就被黑暗的潮水淹没。
"啊啊,疼死我了!"艾蒙多蜷缩着身体,手指颤抖地触碰鼻梁。
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黑暗中散发着铁锈般的腥甜。
伊普特跪在他身旁,手掌摸索到对方湿漉漉的脸:"能起来吗?"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黑暗吞噬了大半。
"当然可以..."艾蒙多挣扎着支起身体,却在抬头时僵住了,"不过我感觉前面没路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像是看到了邪神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某种本能的恐惧正在啃噬他的理智。
此刻他无比想念妹妹艾希尔明亮的眼睛,那对总是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眸子。
"该死的!"伊普特突然暴起,拳头砸向墙壁,指节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凡这里有一把刀也好啊!"他的怒吼在甬道中回荡,很快就被石壁吸收殆尽。
不甘心地摸索地面,指尖触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棱角刺入掌心带来些许清醒的痛楚。
就在这时,木门终于发出一声垂死的哀鸣,轰然倒塌。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般敲响,青铜与石砖摩擦的声音像是千百只甲虫在啃噬骨头。
那些雕像迈着机械的步伐,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运转。
"我己经后悔跑出来了..."伊普特苦笑着,喉结上下滚动。
手中的碎石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就像试图用芦苇杆对抗洪水。
艾蒙多突然暴起,抓起一块石头狠狠掷出:"我不能死...不能让艾希尔没有哥哥!"石块在空中划出看不见的弧线,最终撞在青铜雕像上,发出清脆的"铛"声,如同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雕像仍在逼近,每一步都让空气更加凝滞。伊普特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古老铜臭,混合着魔法残留的硫磺味。
他的后背己经贴到湿冷的墙壁,退无可退。死亡的气息像蛇信般舔舐着他的后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雕像们突然集体僵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傀儡戏。
"怎么回事?"伊普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气音。
艾蒙多壮着胆子向前蹭了几步,靴尖几乎要碰到最近的雕像底座:"它们停了?"
"看把你俩吓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刺破黑暗,像柄利剑劈开凝固的恐惧。紧接着,一团金红色的火光骤然亮起,永恒之火的光芒如同破晓的朝阳,瞬间驱散了盘踞己久的黑暗。
伊普特眯起被强光刺痛的眼睛,待视线聚焦后,他几乎要跪倒在地:"叛神者?"
那人举着火把信步走来,跳动的火焰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火光照亮了那些可怖的雕像——它们保持着进攻的姿势,青铜表面爬满绿色的铜锈,空洞的眼窝里还残留着魔法的幽光。
火光也照亮了西周:他们正站在一个圆形大厅里,地面铺着刻满符文的黑曜石,墙壁上满是剥落的壁画,描绘着古老的献祭场景。
"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儿的?"伊普特上前两步,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叛神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也去黑市,而且我还会带些照明的东西。"
他晃了晃火把,永恒之火在空气中拖出金色的尾迹,"不像某些人...指望几只萤火虫就能对抗深渊。"
伊普特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我还以为你被卫兵..."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静止的雕像,"这些怪物怎么突然不动了?"
叛神者沉默地注视着最近的雕像,火光在那张青铜面孔上跳动,让它看起来时而狰狞时而哀伤:"应该是附着的魔法失效了。"
"这解释也太敷衍了。"艾蒙多抹了把鼻血,血迹在脸上拖出长长的红痕。
叛神者突然转身,火把在空中划出耀眼的圆弧:"你们难道没学过基础魔法理论?魔法造物失去能量源就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咬到了舌头,"另外,那两个人呢?你妹妹和希泰公主?"
"我们分头行动的。"艾蒙多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真是天才的决策。"叛神者的冷笑声像刀片刮过石板,"让两个姑娘独自在诅咒神庙里乱闯?不过看你们这副尊容,倒也没资格说别人。"
"总比某个被放倒的'前神官'强。"伊普特反唇相讥。
火把的光芒突然剧烈晃动,叛神者的背影明显僵住了。
"那个卑鄙的巫师..."他的声音里突然注入某种危险的成分,像是熔岩在冰层下流动,"要是在以前..."话语突兀地断在空气中。他猛地转身,火把在他手中划出一道炽热的屏障:"跟上,蠢货们。趁你们还没变成木乃伊之前。"
艾蒙多和伊普特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穿过雕像群。
那些青铜手臂就悬在他们头顶,仿佛随时会落下。
伊普特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几乎擦到他的发丝,铜锈的味道塞满鼻腔。
当他们终于穿过这片危险的森林时,背后的黑暗中似乎传来细微的"咔嗒"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又转动了一格。
但没人敢回头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