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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跟在狄仁杰和陆清涵身后，听着狄仁杰如数家珍般的介绍，目光却有些游离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工坊景致中漫游。
心中那份因泄密而产生的郁闷还未完全散去，又被眼前这大大扩张的规模勾起了感慨。
想当初他初来这“牛村”地盘时，所谓的工坊，不过是几间简陋的茅屋，带着一群半农半工的匠人敲敲打打。
如今再看，规划齐整、高炉林立、道路宽阔，喧嚣中透着澎湃的活力，规模比刚来时大了何止十倍！
这一砖一瓦、一锤一钻，都是他一手推着，加上狄仁杰这得力助手没日没夜操持起来的。
也算是他在这贞观年间扎下的第一块根基了。
正在他思绪飘飞的当口，狄仁杰的脚步停在了一栋位于工坊核心区域的三层阁楼前。
这座楼虽然不如周边厂房那般庞大宏伟，但位置极佳，用料考究，飞檐挑角，窗明几净，透着一股子中枢重地的沉稳。
“王妃请看！”狄仁杰微微欠身，抬手指向这栋阁楼：
“此处，便是在下和一些老师傅们日常处理杂务、商议对策的所在了。”
“里面设有书房、议事厅、图纸存放室、模型试验间……算得上是咱们工坊的小小‘中枢’所在。”
“一些图纸的修改完善、新点子的萌芽推敲、碰上了难处召集众人一起想辙，大多都在这栋楼里敲定的。”
陆清涵闻言，好奇的眸光顿时亮了起来！
能将这庞大工坊的核心枢纽握在手中、运筹帷幄之地，自然吸引了这位新主母的兴趣。
“王妃，王爷，您二位这边请。”狄仁杰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引着二人走向这栋中枢大楼的正门。
刚踏入一楼那挑高宽敞、布置简洁却透着衙门般肃整气息的大厅。
一股热切甚至有些激烈的讨论声浪便从侧面紧闭的一扇门扉后猛然涌出，清晰无误地传进了耳中——
“不行！绝对不行！老王头，你们组画的这套东西，思路完全不对路！”
一个粗犷洪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毫不留情的批判。
“对对对！李师傅说得在理！照这个弄法，王爷画的那个‘蒸汽驱动机’的构想，怕是连半成都没摸到边！”
“离王爷描绘的境界，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另一个略显年轻却同样焦急的声音立刻附和，语气急切。
“可……可我们前前后后改了七八稿了，到底哪里不对？王爷写的看着也挺清楚明白的。”
“为啥试制起来总是推不动、漏气、还容易卡死？”
一个苦恼中带着浓浓困惑的声音响起。
“是啊！王爷提出的这套机巧道理，理论上是真说得通！”
“水烧滚了能把壶盖顶起来，那要是有办法把这股子顶劲儿收集起来、持续不断地用，那不就有了无穷的力气吗？”
“这构想简首是神仙手段！可……可咱们现在卡在哪儿了呢？”又一个声音加入了迷茫的合唱，充满了求知不得的痛苦。
“哎呀——我说你们这几个榆木疙瘩！”
一个略显老成急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首接点破：
“笨啊！最头疼的不就是两个窟窿吗——气闭不严实！还有那些来回摩擦、动弹的杆杠咬合处，力气都给磨没啦、耗光啦！”
“要我说，根子就在这铁上！”
他唾沫星子仿佛能穿透门板：
“现在用的铁还是太软、不够硬扎！顶不住劲儿！气闭关不牢实！咬合处光靠耗也不是个事儿！”
“得想法子，弄出更刚硬、更细密、更耐磨耐使的铁来！这才是王爷的精髓！”
“切！刘铁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弄出更好的铁？你当是捏泥巴呢？”
“咱现在鼓捣出来的低碳钢，连陛下御用的刀剑都在眼红，你还要怎么升？往哪儿升？！用金子打啊？”
立刻有人高声反驳，充满了质疑。
会议室内，十几位或精干、或敦实、或须发皆白、或正当壮年的技术核心们，正围着几张摊开的图纸唾沫横飞。
众人无不争得脸红脖子粗，为着李慎前些天留下的一份惊世骇俗的“蒸汽机”原始构想图绞尽脑汁、却又一筹莫展。
门外的李慎和陆清涵自然将这场关乎“动力源头”的激烈争论听得一清二楚。
狄仁杰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而不失体面的笑容，连忙低声解释道：
“王爷，王妃，见笑，见笑了！这些都是咱们工坊里顶顶宝贝的骨干老师傅和钻研大匠，也都是些……呃……性情中人！”
“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性子急了点，嗓门也大……平时议事就这样，您二位习惯就好。”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
“不过这吵吵嚷嚷的毛病，倒也有个好处——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坎儿啊。
“往往就是在他们这样脸红脖子粗地一通混吵里，把淤堵的地方给吵通顺了，吵出了意想不到的法子！歪打正着的时候还挺多！”
“呵呵呵……”
陆清涵听着屋内那毫不掩饰、近乎“市井斗嘴”般的争论，又看看狄仁杰那努力粉饰太平的模样。
她最终忍不住再次轻笑出声，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她看着李慎，眼眸中带着新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
“想不到夫君如此多的奇思妙想，惊世之作，竟都是在这些人……”
她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形容：
“……在这般坦诚相见、甚至面红耳赤的热火朝天里，一点一滴，碰撞催生出来的！当真是……”
她一时竟找不到最贴切的词，只觉得这气氛，和深闺大院里的温文尔雅相比，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上午因“奉茶”泄密带来的那点阴霾，此刻仿佛也被这充满实干活力的气息冲淡了许多。
“一群笨蛋……”
李慎听着里面还在“密封不行、材料不行”的车轱辘话转个不停，又好气又好笑。
同时心底也升腾起一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掌控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