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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宫殿内弥漫着清雅的果香，驱散了龙涎香的沉郁。淑妃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指尖捻着一颗剥了皮晶莹的葡萄，却未入口，而是递给一旁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首勾勾盯着的李昭荣。
“转眼间荣儿都长这么大了。”淑妃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指尖轻轻拂过李昭荣柔软的发顶。
“荣儿，要对淑娘娘说什么？”陈妃坐在一旁锦墩上，神色带笑，眼神却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督促。
“谢谢淑娘娘。”李昭荣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小手接过葡萄，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淑妃看着他那满足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肉嘟嘟的脸颊，神情尽显温柔宠溺：“无妨，我们荣儿就是可爱啊，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端坐在下首圈椅中的李昭明，静静地看着淑妃对李昭荣毫不掩饰的疼爱与亲昵，心中犹如被细密的针扎过，泛起一阵酸涩。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搁在膝上、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母妃对自己，似乎永远隔着一层名为“期望”与“仇恨”的薄纱，鲜少有这般纯粹亲昵的时刻。然而，看着弟弟那懵懂纯真、全心依赖的笑脸，李昭明终究无法将这份酸楚迁怒于他，只能默默地将那点失落更深地压进心底，只盯着地面织锦地毯繁复的花纹。
“娘娘，您可快给三殿下也剥个葡萄吧，”绿倚侍立在淑妃身侧，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昭明瞬间的低落，她语气轻快，带着善意的促狭朝淑妃笑道，“您再不给，三殿下这葡萄没吃着，醋可要吃足一缸了！”
绿倚这一打趣，淑妃这才将目光从李昭荣身上移开，落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她自然没有错过李昭明被点破心思后，耳根迅速泛红、神情微窘的那一丝无措。淑妃眸光流转，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些许恍然：“瞧我，光顾着看荣儿这肉嘟嘟的小模样，像极了明儿你小时候，竟忘了我们明儿如今己是翩翩少年郎，再不是缠着母妃要果子吃的奶娃娃了。”她语气温软，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巧妙地化解着李昭明的尴尬。
“明儿不恼，来，陈娘娘给你剥个大的。”陈妃见状，立刻笑着从水晶碟中择了一颗最大最的葡萄，作势要递过来。
李昭明忙站起身，微微躬身，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声音清朗：“儿臣不敢。弟弟年幼可爱，母妃与陈娘娘多加疼爱是应当的。儿臣岂会……岂会吃弟弟的醋。”他极力维持着兄长的沉稳风度，只是那“吃醋”二字出口时，仍带了些微的不自然。
“哥哥，我也给你剥！”李昭荣见大家都看向哥哥，立刻从淑妃榻边蹦跳下来，像只快乐的小鸟般扑到李昭明身边，小手努力地扒拉着果盘，抓起一颗葡萄，笨拙地剥着皮，晶莹的汁水沾满了他的小胖手，然后献宝似的举到李昭明嘴边，“哥哥吃！甜！”
李昭荣这毫无心机的亲昵举动，瞬间冲淡了李昭明心头的阴霾。看着弟弟仰着小脸、满是期待和依恋的大眼睛，李昭明心底那点酸涩被一股暖流取代。他俯下身，就着弟弟的手，将那枚被剥得坑坑洼洼的葡萄吃了下去，脸上绽开一个真心的笑容，揉了揉李昭荣的发顶：“嗯，很甜。谢谢荣儿。”
殿内气氛因李昭荣的天真举动而重新变得轻松欢愉起来，淑妃含笑看着兄友弟恭的一幕，陈妃也掩唇轻笑。
欢愉的气氛如同春日易散的薄雾，很快便被陈妃有意引入的话题驱散。
“说起来，”陈妃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淑妃，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向陛下呈了一份详尽的治水之策，听闻是力主疏浚淮河下游故道，以绝水患。陛下龙颜甚悦，在朝堂上嘉许太子心系黎民，深谋远虑，似乎……有意放手让太子尝试一番，全权督办此事。”
陈妃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在殿内激起无形的涟漪。淑妃脸上那温婉的笑意骤然凝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一旁正试图把第二颗葡萄塞给哥哥的李昭荣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剥葡萄皮的乐趣里。
李昭明的心却猛地一沉。他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母妃眼神的变化，那瞬间的冷意让他心头微凛。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弟弟的手，轻轻拍了拍李昭荣的肩膀，抬头对侍立一旁的绿倚温言道：“绿倚姑姑，荣儿玩得手都黏了，劳烦你带他去净手，再歇息片刻吧。”
绿倚何等机敏，立刻会意，脸上堆起笑容，上前牵起李昭荣的小手：“五殿下，跟奴婢去洗洗小手好不好？洗得香香的，回来再给哥哥剥葡萄。”
“好！”李昭荣乖乖地被牵走，殿内侍奉的宫人们也随着绿倚悄无声息地鱼贯退出。沉重的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息，也将方才那点虚假的欢愉彻底关在了门外。
偌大的承欢宫正殿，只剩下淑妃、陈妃与李昭明三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滞感。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清晰的格子光影，却驱不散那份陡然降临的凝重。
淑妃缓缓坐首了身体，慵懒的神态一扫而空，她端起手边的缠枝莲青瓷茶盏，指腹无意识地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沉沉地落在虚空某处，半晌，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呵，不足为奇。”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柔媚，却像是淬了冰，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当年的陛下，也是这个年纪开始接触朝政，在六部行走历练。太子身为储君，陛下让他历练一二，分忧国事，本就是天经地义。”
她顿了顿，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再抬眸时，那双美目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锐利的视线扫过陈妃，最终落在垂手侍立、神情恭谨的李昭明身上，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殿宇中：
“只是……”那轻柔的尾音拖长，带着刻骨的寒意，“这些年，我们步步为营，却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那凤位、在那东宫之位上，越坐越稳，越坐……越碍眼了。”
陈妃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不忿与怨毒：“若非陛下对他们也多有倚重，岂会如今的这般稳当。刨除陛下的倚重，她不也是因为有一个好娘家嘛。”
淑妃轻哼，语气却又似平日的平缓柔和：“你我的今日，还不是因为当初家世不显。”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用人的时候了。”
“明儿，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虽用功读书，也该关心关心你父皇的身体。”淑妃朝着一旁认真的李昭明道。
“儿臣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