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炉里飘出清雅的瑞脑香,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凝滞。皇后卸去了白日里母仪天下的华贵妆容,只着一身素净的常服,乌发松松挽着,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她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
子涵垂手侍立在一旁,姿态恭谨,如同殿内一座沉默的影子。她眼神锐利如鹰,此刻正微微垂着眼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更漏滴答,规律地切割着寂静。
良久,皇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处理完宫务后的倦怠,却字字清晰:“子涵,春猎在即,马匹最是紧要。尤其是……那些性子烈的,更要仔细‘照料’,莫要出了岔子,惊扰了圣驾,也伤了皇子们的体面。”
子涵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压得极稳,如同耳语:“娘娘放心,奴婢省得。‘照料’之事,早己着人去办了。用的都是极稳妥的法子,无声无息,只求个‘安神宁性’,断不会引人注目,更不会在‘不该’的时候起效。药性温和,只会让那‘烈马’稍显能够安歇,行走间更‘稳妥’一些,看着倒像是旅途劳顿,或是……水土不服罢了。”
皇后闻言,捻着书页的指尖微微一顿。她并未转头看子涵,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宫中琐事。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语气平淡无波,“‘安神宁性’……甚好。凡事过犹不及。只要它在围猎场上,跑不出‘该有’的威风,便足矣。毕竟,猎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意外’……比如马匹突然惊厥、失蹄,也是常有的事,怨不得旁人。”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如同在谈论明日天气,却字字暗藏机锋。
子涵心领神会,立刻接道:“娘娘圣明。猎场凶险,刀箭无眼,马匹受惊更是寻常。奴婢们只是尽力确保,让所有马匹都‘状态适宜’,不至于因过于‘亢奋’而徒增风险罢了。至于那‘意外’何时发生,端看天意,也看……‘时机’是否凑巧了。”
皇后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瞥了一眼手中书卷,仿佛对上面的内容失去了兴趣。她放下书卷,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轻轻啜饮一口。袅袅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的面容。
“你办事,本宫向来放心。”皇后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只是,切记要干净利落。所有经手之人,都要‘管束’妥当。本宫不希望听到任何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扰了这春猎的祥和之气。”
“奴婢明白。”子涵躬身应道,声音斩钉截铁,“所有痕迹,都会在尘埃落定之前,彻底抹去。绝不会留下任何可供‘有心人’攀咬的线头。”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瑞脑的香气似乎更浓郁了些,却盖不住那无声蔓延的寒意。
皇后放下茶盏,拿起旁边一串温润的玉佛珠,指尖缓缓捻动,发出细微的、规律的摩擦声。她闭上眼,唇瓣微动,仿佛在默诵经文,神态虔诚而安宁。暖阁之内,檀香、烛火、捻珠的皇后,构成了一幅庄重静穆的画面。
唯有那捻动佛珠的指尖,在烛光下,隐隐透着一丝冰冷的、非金非玉的质感。
翌日,天朗气清,猎苑之内旌旗招展,号角齐鸣,肃杀之气弥漫林间。一年一度的春猎围场,正式拉开帷幕!
皇帝高踞观猎台主位,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整装待发的皇家骑队与勋贵子弟。皇后端坐其侧,仪态万方,目光平静地掠过场中。淑妃坐在稍后,金红骑射宫装艳丽依旧,眼神却紧紧追随着自己儿子李昭明挺拔的身影,多年的培养,她更加自信的看着前方的儿子。
三皇子李昭明一身玄色骑装,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然而,当他翻身跃上爱驹“乌云踏雪”时,敏锐如他,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胯下的神骏今日似乎有些……不对。
乌云踏雪依旧神骏非凡,毛色如墨缎般油亮,但那份平日里的昂扬锐气却消减了不少。它低垂着头,喷出的鼻息带着一种沉闷的疲惫感,马蹄踏地的声音也少了几分往日的铿锵有力,显得有些拖沓。当李昭明习惯性地用马刺轻轻一磕,催促它进入状态时,乌云踏雪的反应也慢了半拍,甚至有些不耐地甩了甩头,发出低沉的嘶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李昭明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安抚性地梳理着乌云踏雪的鬃毛,眼神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爱驹的状态。他能感觉到马匹肌肉的紧绷度不如往日,精神也显得蔫蔫的。莫不是突然换了地方有所不适?可参加围猎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李昭明正欲回答,却被打断。“三哥!三哥!”一道焦急地朝着李昭明挥手大喊,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和急切。只见五皇子李昭荣穿着簇新的宝蓝色小骑装,骑着昨天皇帝给他挑选的‘玉逍遥’来到李昭明身边。李昭明闻声,勒住有些懒散的乌云踏雪,抬头望向来人。只见幼弟小脸绷紧,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小手指着他的马,语气着急道:“三哥!今日别骑它了!它昨天就怪怪的!它一定是不舒服!你让他看病吧,荣儿昨天就闻到了,它味道不对!你换一匹马好不好?”
孩童稚嫩而充满关切的话语清晰地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李昭荣的声音不算小,自然观猎台上,皇帝、皇后、淑妃等人皆听到了刚才他的话,众人一怔。皇帝和淑妃反应过来后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皇后倒是一如往常。
李昭明却是心头剧震!竟然昨天就己经开始不舒服了嘛?
然而,李昭荣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孩子气的警告,却像是刺激到了本就因药物影响而精神萎靡、烦躁不安的乌云踏雪!
或许是孩童尖锐的声音刺激了耳膜,或许是感受到了李昭明瞬间紧绷的情绪传递到了缰绳上,又或许是那挥动的小手在它模糊的视野中形成了某种威胁的错觉……就在李昭荣话音落下的瞬间,乌云踏雪毫无征兆地猛地扬起了前蹄!
它发出一声痛苦又惊怒的嘶鸣,巨大的头颅疯狂甩动,试图挣脱控制!强壮有力的前蹄在空中狂乱地蹬踏!
李昭明反应己是极快,他身体后仰,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双手用尽全力勒紧缰绳,试图重新控制平衡。他精湛的骑术让他在最初的狂暴中勉强稳住了身形。然而,乌云踏雪此刻的状态绝非寻常惊马!它仿佛陷入了彻底的癫狂,完全失去了理智,在疯狂的人立之后,竟然后腿发力,猛地向前上方狂暴地尥蹶子!这是马匹极度痛苦和恐惧时才会做出的、意图摆脱背上负担的终极动作!
这一下的力量排山倒海,角度刁钻狠辣!
顾清川是反应最迅速的,马上控制着身下的马欲要上前接住李昭明,只是还没有靠近,李昭明的身体己经被抛离了马鞍。
“砰!”一声沉重的闷响!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李昭明玄色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地从狂暴的乌云踏雪背上甩飞出去!他试图在空中调整姿势,但距离太近,力量太大!他重重地摔落在坚硬的、布满砂石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激扬起一片尘土!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从李昭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试图撑起身体,但左肩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瞬间脱力,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他强撑着用未受伤的右臂撑地,单膝跪起,但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侧,显然己经无法动弹,极可能是肩胛或锁骨遭受了重创。额角也在翻滚中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鲜血顺着冷峻的脸颊蜿蜒流下。
“三哥——!”李昭荣目睹了整个过程,吓得魂飞魄散,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场中一片大乱!
亲卫们一拥而上,拼死扑向依旧在狂暴嘶鸣、原地打转的乌云踏雪,用尽力气试图制服它。另几名亲卫则飞快地冲到李昭明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护住,却不敢轻易挪动。
离得近的顾清川,马上翻身下马,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捂着李昭明流血的额头,正欲扶起李昭明时,李昭明的一声闷哼,让他不敢有所动作,只能等着太医们抬来担架。
萧暮和林琼华也迅速做出反应,下马朝李昭明跑去。李昭辉也是在震惊过后马上下马朝李昭明处去。
淑妃着急的呼喊着,“太医!快传太医!”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几乎要下去,被身后的宫女死死扶住。而皇帝在最开始的慌张中做出指令后,目光死死盯着那匹被众人合力压制、口吐白沫、眼神涣散却依旧在挣扎的乌云踏雪,那眼神里的冰冷杀意几乎要冻结空气!荣儿的警告,三子的坠马……这绝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