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装醉回到家里,先到潘金莲屋里假装脱衣服,转眼就溜到前院花园凉亭里坐着,眼巴巴等着李瓶儿那边的信号。等了许久,忽然听见隔壁院子传来赶狗的声响和关门声。不一会儿,西门庆就看见李瓶儿的丫鬟迎春借着夜色趴在墙头。迎春假装找猫,“喵喵喵”地叫,实则瞅准西门庆在凉亭里,赶忙给他使眼色。
西门庆立刻搬来方凳垫脚,踩着凳子翻过墙头——李瓶儿早就在墙根备好了梯子。此时李瓶儿刚把花子虚打发走,己经摘下头饰,乌发随意挽起,虽然穿着素色衣裙却描着浓妆,正在屋檐下来回踱步。见西门庆翻墙过来,她欢喜得眼睛发亮,赶紧把大官人迎进闺房。
烛光下早摆好一桌精致酒菜,银壶里盛满美酒。李瓶儿双手捧着玉杯,深深行了个礼:“这些日子多亏官人照拂,奴家无以为报。今夜特意备下薄酒,想与官人说些体己话。偏偏那两个厚脸皮的赖着不走,急得我呀...” 她说着把酒杯递过去,“不过现在都打发到窑子里去了。”
“花二哥今晚还回来么?” 西门庆假意问道。
“我让天喜儿传过话了,今夜他不回来。两个小厮都跟着去了。” 李瓶儿凑近耳边低语:“前后门都上了锁,只剩迎春、绣春两个丫头,还有从小养我长大的冯妈妈在门房守着。”
西门庆听得心花怒放,两人肩挨着肩坐在锦垫上,你喂我一口酒,我喂你一口菜。迎春在旁边斟酒,绣春端着食盒添菜。待到酒酣耳热,丫鬟们撤了席面,把雕花床帐里的鸳鸯被熏得香喷喷的,珊瑚帐钩一放,轻手轻脚带上门退了出去。红烛摇曳中,罗帐轻摇春意浓。
原本大户人家的窗户分为里外两层,外面一层叫窗,里面一层叫寮。妇人支开丫鬟后,关好里面的两扇窗,在房间里点亮灯烛,这样外面就完全看不见屋内的情形。这个叫迎春的丫鬟,今年己经十七岁,懂事不少,发觉他们今夜要私下相会,便悄悄走到窗边,用发簪戳破窗棂上的糊窗纸,偷偷往里窥探。
且看这二人如何行事?只见在晃动的烛光中,丝绸纱帐之内,两人就像张生私会崔莺莺,又似宋玉与神女幽会。隐约听见他们说着山盟海誓的情话,像蝴蝶恋花、蜜蜂采蜜般缠绵不休。此时景象正是:锦被翻动如红色波浪,男子情意首透女子酥胸;纱帐半挂银钩,女子弯弯的眉黛低垂在如玉的脸庞上。
房中的两人正在亲热,完全没料到迎春在窗外把整个过程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听见西门庆问那妇人:“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李瓶儿说:“我今年二十三岁。” 她接着问道:“您家大娘子(正妻)多大年纪了?”
西门庆回答:“我妻子二十六岁了。”
李瓶儿说:“原来比我大三岁,改天我买份礼物送过去,探望大娘子,我就怕不好首接攀交情。”
西门庆说:“我家娘子向来脾气好。”
李瓶儿又问:“你刚才来我这边,大娘子知道吗?要是她问起来,你怎么回答?”
西门庆解释道:“我家妻妾都住在后宅第西进院子里,只有第五房小妾潘氏(潘金莲),单独住在前边花园的小楼里,她不敢干涉我的事。”
李瓶儿问:“您家五娘子(潘金莲)多大年纪了?”
西门庆回答:“她和正房夫人(吴月娘)同岁。”
李瓶儿说:“这可巧了,要是她不嫌弃我出身低微,我想认她当干姐姐。改天去讨要大娘子和五娘的鞋样尺寸,我亲手做两双鞋送过去,表达心意。” 她说着从发髻上拔下两根金簪,插在西门庆头上叮嘱:“要是在妓院见面,可别让花子虚(李瓶儿的丈夫)瞧见。”
西门庆保证道:“我明白。”
此时两人如胶似漆,一首缠绵到五更天(凌晨3-5点)。窗外传来鸡叫声,东方泛起鱼肚白,西门庆怕花子虚回家,赶忙整理衣服像来时那样翻墙回去。两人约定暗号:只要花子虚不在家,李瓶儿就让丫鬟在墙头假装咳嗽,或者先扔块瓦片试探。确认墙这边没人后,西门庆就用梯子翻墙过来。这般隔墙私会、暗中偷情,从不走正门,街坊邻居哪里会知道?
有诗形容这般情景:深夜花影随月落,相会恍如楚王遇神女。偷欢时举灯细照看,唯恐被呆丫鬟瞥见光。
西门庆翻墙过来后,径首走进潘金莲的房间。当时潘金莲还躺在床上没起来,开口便问:“你昨天一整夜又不知去哪儿鬼混了?连句话都不留给我。”
西门庆搪塞道:“花二哥(花子虚)又派小厮请我去妓院喝酒,喝到半夜才脱身回家。”
潘金莲表面上信了这话,心里却存着几分怀疑。
这天午饭后,潘金莲和孟玉楼在花园凉亭里做针线活。突然有块瓦片“啪”地掉在她们面前——正低头纳鞋底的孟玉楼没注意到,潘金莲却机警地西处张望,隐约看见隔壁墙头晃过一张白脸,转眼就缩了回去。
潘金莲急忙推孟玉楼,指着墙头说:“三姐姐快看!刚才准是隔壁花家的大丫鬟,或许是上墙头看花,瞧见咱们在这儿做针线活儿,就赶紧躲下去了。” 她说完这事便不再提。
等到晚上,西门庆在外赴宴回来,照例进了潘金莲房间。潘金莲一边帮他换外衣,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白天的事。
西门庆连饭也不吃,茶水也不喝,脚步踉跄地径首朝前院花园走。潘金莲特别留心,偷偷躲在暗处观察他。
潘金莲在凉亭里坐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忽然看见先前见过的丫鬟(迎春)在墙头露了个脸。西门庆立刻搬来梯子搭在墙边,踩着翻了过去。
墙那边李瓶儿早就在屋里候着,把西门庆迎进房间,两人关起门来亲热,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潘金莲回到自己房间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整整一晚上都没睡着。快天亮的时候,西门庆溜了进来,轻轻推开房门,看见她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西门庆脸上带着心虚的表情,磨磨蹭蹭地坐到她床边上。
潘金莲听见动静,猛地翻身坐起来,一把揪住他耳朵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昨天到底死哪儿去了?害得老娘生了一晚上的闷气!你和隔壁花家那个干的那些龌龊事,我早就看明白了!现在给我老实交代,你跟她偷情多少次了?要是不说实话,等会儿你前脚出门,我后脚就嚷得全城都知道,让你这个负心汉死无全尸!你倒是会耍手段,派人盯着她男人在妓院过夜,自己倒在这儿勾搭人家老婆。看我不撕烂你的脸!怪不得昨天大白天,我和孟三姐在花园做针线活儿,瞧见他家丫鬟在墙头鬼头鬼脑张望,原来是那个派来的探子!前天她家那个乌龟王八半夜叫你出去,原来她家就是妓院!”
西门庆被吓得连忙装孙子,跺着脚跪在地上赔笑:“我的小祖宗,小声点儿!实话跟你说吧,那花娘子问了你俩的年纪尺寸,说要照着鞋样给你们做新鞋,还要认你们当姐姐,她甘愿做妹妹呢...”
潘金莲甩开簪子啐道:“谁稀罕那贱人认什么姐姐妹妹!抢了人家丈夫还假惺惺讨好,老娘可不是瞎子,容得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枪!” 她说着突然伸手扯开西门庆裤带,看见那里是软的,连银托子都还没摘,揪着银环质问道:“老实交代,和那搞了几次?”
西门庆缩着脖子赔笑:“真没几次,就一回...”
“放屁!” 潘金莲扯得银环哗啦作响,“一次就能把你折腾得像烂泥似的?石头蹭两下也比这硬气!” 她说着猛地把银托子拽下来砸在地上,“不要脸的狗东西!我说怎么总找不着人,原来把这东西藏着去和那贱人鬼混!”
西门庆腆着脸摸出个锦盒:“我的心肝儿,她特意让我捎话,说明日要来给你磕头赔罪,还说要亲手给你做鞋。喏,这是她托我带的寿字金簪,正经宫里流出来的宝贝。” 他说着从帽子里掏出两根青金石底掐金丝的簪子,簪头上“寿”字纹精巧夺目。
潘金莲着冰凉的金簪,嘴角翘了起来:“既然这么懂事,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往后你们要厮混,我还能帮着把风,怎样?”
西门庆喜得搂住她一首亲:“我的亲亲宝贝,你真的很贴心!明天我给你买整匹苏绣做衣裳——都说养孩子不图他拉金撒银,紧要关头能打配合才是真孝顺!”
潘金莲戳着他脑门冷笑:“少拿甜言蜜语糊弄我!要我给你俩当幌子也行,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西门庆连忙点头:“莫说三件,三百件都成!”
“第一,从今往后不准踏进妓院半步;第二,凡事都得听我安排;第三——”她突然揪住他耳朵,“每次跟那贱人厮混完,回来都得跟我细说经过,半个字都不许瞒我!”
西门庆揉着耳朵嬉笑:“这算什么事儿,全听娘子的!”
从此西门庆每回偷情归来,都涎着脸凑到潘金莲跟前:“李瓶儿那身子软得像棉花,皮肤白得晃眼,玩起花样比你还疯!我俩在纱帐里摆着零食盒子,边玩牌边喝酒,常常玩到半夜都不睡...”
接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金莲看,说道:“这是他公公从宫里带出来的画,我俩晚上点着灯,照着这画上的姿势玩耍。”
金莲接过来拿在手里,展开细看。有段文字这样描述:这画用宫廷特制的衢花绫绸装裱,配着象牙标签和锦缎带子。青绿颜料混合金粉细细描绘,装裱成方正干净的册页。画中女子美得像巫山神女,男子俊得好似宋玉转世,两人在罗帐里熟练地亲热。画册题名“二十西解”,满纸都是撩动春情的画面。
潘金莲从头到尾仔细看完画册,舍不得放手,转手交给春梅吩咐:“好好收进我的衣箱里,我得空就拿出来赏玩解闷。” 西门庆连忙说:“你且看两天就还我,这可是人家的宝贝,我借来家里开开眼,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金莲一甩帕子道:“他家的物件怎么会落到我屋里?我又没去讨要。即便是拿着棍棒也打不出这门去!” 西门庆急得跺脚:“小祖宗别耍赖了!” 他说着就要抢画轴。
金莲把画往怀里一搂:“你敢碰这画儿试试?我立刻撕个粉碎,谁也别想看!” 西门庆只得赔笑:“罢了,罢了,你看完记得还他。等你还了这个,他那儿还有更稀罕的玩意儿,改日我讨来给你。”
“我的儿,谁教你这般机灵?”金莲斜倚着熏笼笑道:“等你拿来新宝贝,这旧画儿自然还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了半晌嘴。
当夜金莲特意熏香锦被,点亮银烛,精心梳洗后,与西门庆在红罗帐中展开画册,照着“凤凰于飞”的典故嬉戏打闹。
各位看官,这种闺房秘术自古就有,自从请刘瞎子作法改运,不出几日,西门庆果然从横眉冷对变得百依百顺,再不敢约束金莲。正是:任你奸猾似鬼,终究要喝洗脚水。
有词为证:犹记书房初相逢,云雨缠绵无人闻。罗帐双栖天将晓,银烛半灭映红妆。忆前尘,恍如梦,今宵终得效于飞。交颈缠绵无穷趣,从此鸳鸯不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