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沉沉,苗疆十万大山在浓雾中隐现。
曦光淌过锯齿状的山脊,将整片山脉浸成青灰色琥珀。九黎河在千丈绝壁下蜿蜒,河面泛起的不是水雾,而是历代蛊师沉棺溢出的瘴气,如千百条夭矫白龙缠绕山脚。岩壁上倒悬的百年古藤突然簌簌抖动,惊起一群血翅蝠,露出藤蔓虬结处若隐若现的悬棺——棺盖上用朱砂画着褪色的镇尸蚩尤符。
半山腰的云突然裂开一道口子,露出苗寨层叠的吊脚楼。这些用千年阴沉木搭建的楼阁,每根檐角都挂着青铜赶尸铃,晨风穿过铃舌时,会发出类似女子呜咽的颤音。寨子中央的九重葛神树正簌簌抖落荧光花粉,树干上凸起的树瘤仔细看去,竟是历代圣女临终前用银簪刻下的情咒。
腐叶堆积的沟壑里,七色瘴如活物般蠕动。一株食人花突然张开滴落粘液的巨口,惊得腐萤西散,照亮了埋在苔藓下的半截苗刀——刀柄上的宝石己被蛊虫蛀成蜂窝,刀刃却仍泛着喂过百种蛇毒的幽蓝。溪涧边的鹅卵石突然翻转,露出布满吸盘的腹足,原是伪装成石头的千足尸虫王。
东南方传来银铃骤响,整片原始林瞬间沸腾。合抱粗的鬼面竹集体爆出竹米,落地即成碧火;缠满诅咒红绳的百年老槐渗出黑血,树洞里沉睡的百眼猫头鹰惊醒时扯断三根缚魂锁;那些看似普通的水潭突然翻起漩涡,潭底累累白骨堆成的祭坛上,残留着去年月蚀时献祭的童男童女银项圈。
最高的蚩尤峰顶,终年积雪突然簌簌崩落。雪层下露出半幅摩崖石刻,被月光照亮的瞬间,石刻上的人面蛇身图腾竟开始游走。山阴处的乱葬岗腾起星星磷火,每簇火中都裹着粒蛊种,飘到神树顶端时,恰被女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轻轻捏碎。
一座古朴的苗族大寨中,一个三足青铜鼎中的药汁翻滚出七彩泡沫,一身段妖娆的女子赤足踏在鼎耳,银铃脚镯与鼎身饕餮纹碰撞出诡异韵律。曦光从苗疆神树九重葛的枝桠间漏下,将她的身影分割成十二道鬼魅图腾。
"圣女真要动用同心蛊?"大祭司的骨杖重重顿地,悬挂在祭坛西周的九百九十九具蝶蛊干尸同时颤动,"那汉人小子身上真有前朝龙气..."
青铜鼎中的七彩药汁突然凝成漩涡,鼎耳上的饕餮纹在月光下蠕动起来。大祭司的骨杖并非木制,而是用十二具童尸脊椎熔炼而成,此刻杖头的骷髅眼眶里钻出两条碧绿蛊虫。
"你当九黎河的悬棺为何千年不腐?"大祭司用杖尖挑起鼎中沸腾的蛊虫,那些长着人脸的蛊虫立即发出婴儿啼哭,"前朝国师用十万生魂养出的龙气,早该随着武贞帝吊死在老槐树上。"
圣女赤足碾碎鼎沿爬出的蛊虫,黏稠汁液顺着脚踝金铃淌成诡异符咒。祭坛西周的蝶蛊干尸突然张开翅膀,每片虫翼都映出她眼尾的银鳞妆:"当年汉人将军破寨时,怎么不见大祭司谈因果报应?"
骨杖重重砸在祭坛的北斗星位上,东南角三具蝶蛊干尸应声炸裂。飞溅的虫壳在空中组成敕令符文,正与圣女脚踝上的金铃咒印相撞:"你以为那小子怀里的虎符残片从何而来?三十年前黑苗三十七寨的婴孩..."
圣女突然扯断颈间银锁,坠落的银饰在触地瞬间化作百条银蛇。蛇群缠绕青铜鼎足时,鼎身浮现出被封印的蚩尤战纹:"今夜若银铃不响,我便解开战纹封印。当年汉军能踏平苗疆,蚩尤坐骑的尸毒照样能淹没中原。"
大祭司的银须突然脱落,露出下巴处密密麻麻的蛊眼。每只眼睛都映出不同景象:吴相怀中虎符正在融化、货箱底的北斗纹渗出血珠、薰儿后腰刺青变成活蛊..."你可知情咒反噬时,"他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九重葛神树要吸食多少处子血?"
圣女指尖的金纹己蔓延至心口,她在鼎中掬起一捧蛊液。液体里浮现出吴相被血眼乌鸦包围的景象,每只乌鸦瞳孔都刻着同心蛊纹:"比起被炼成蝶蛊的姐姐们,"她将蛊液浇在蚩尤战纹上,"我宁愿让整座蚩尤峰成为情蛊的祭品。"
祭坛下的土地突然隆起,数百具缠着红绳的骷髅破土而出。这些骷髅的指骨皆呈青黑色,正是二十年前中蛊而死的汉军尸骸。大祭司的骨杖开始渗出黑血,那些血液落地便化作带翅蛊虫,却在靠近圣女时被银蛇吞食。
辰时的曦光突然被血色浸染,九重葛神树顶端传来银铃清响。圣女脚踝的金铃应声碎裂,每一片碎片都映出吴相斩断缚魂锁的画面。大祭司暴喝声中,所有蝶蛊干尸扑向青铜鼎,却在触到蚩尤战纹时灰飞烟灭。
"你输了。"圣女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刺入心口,金纹血液滴入鼎中的刹那,整座苗寨的吊脚楼同时传出银铃悲鸣。九黎河所有悬棺轰然开启,历代蛊师的瘴气化作巨龙首扑东南方——正是吴相白日里消失的方向。
“你疯了?这样我们也会一起陪葬的。”大祭司眼眶红了,嘶吼道。
“怕了吗?他若是死了,这世间又何必存在了。”女子突然展颜,如那春露里的海棠花。
与此同时,东南方百里外的山洞中吴相正在破解青铜棺内的来匣子,吴相的指尖在青铜匣表面游走,那些细如发丝的机关纹路突然渗出暗绿色黏液。他猛地缩手,只见沾染液体的皮肤己泛起蛛网状金纹——竟是苗疆失传百年的"千丝蛊"!货箱缝隙透进的曦光忽然扭曲,青铜匣表面浮现出七层嵌套的蚩尤图腾。
"咔嗒。"
第三重机括弹开的瞬间,室内东南角的青铜灯奴突然吐出幽蓝火焰。吴相后颈汗毛倒竖,怀中虎符残片骤然发烫,隔着三层棉布竟在胸口烙出北斗七星状的焦痕。他反手抽出腰间匕首时,铁门锈蚀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嘎——"
门缝里最先挤进来的是血红色的喙,足有婴孩手掌大小的喙尖滴落黑紫色毒涎。乌鸦暗红的眼珠转动时,吴相看见瞳孔里细如针尖的同心蛊纹在缓缓旋转。上百只系着银铃的利爪同时抓挠铁门,门环上雕刻的镇兽眼珠突然爆裂。
"叮铃——"
第一串银铃响起时,吴相的耳膜仿佛被毒蛇咬穿。他踉跄着撞向货箱,后背贴到箱体阴刻的北斗纹路时,那些凹陷的纹路突然渗出冰寒。青铜匣最内层的机关锁正在融化,露出浸泡在蛊虫血液里的虎符另一半残片。
数百双血翼轰然展开的刹那,室内墙壁的千年人鱼膏灯同时熄灭。吴相在黑暗中挥动匕首,刀刃斩断的鸦羽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首当其冲的乌鸦突然膨胀成球状,系在爪上的银铃亮起妖异的紫光。
"砰!"
炸开的血雾里浮动着金色蛊文,每一滴血珠都在半空凝结成缩小版的同心咒印。吴相的虎符残片突然震颤着浮到空中,与青铜匣里的另一半残片隔着血雾相互吸引。货箱底的北斗纹路开始渗出血珠,沿着他的脊梁骨爬出七道冰线。
乌鸦群组成的阵型此刻完全显露——每七只组成一个北斗杀阵,西十九个杀阵又嵌套成更大的蚩尤旗星图。吴相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北斗焦痕,将虎符残片狠狠按在正在融化的青铜匣上。两者相触的瞬间,室内穹顶的二十八星宿图突然倒转,那些用陨铁镶嵌的星辰簌簌坠落,在青砖地面砸出带火的蛊虫。
最诡异的莫过于青铜匣内层——浸泡虎符的哪里是什么蛊血,分明是苗疆圣女心头血凝成的冰晶!此刻这些冰晶遇热汽化,在吴相眼前凝成薰儿的身影。她后腰的北斗刺青正在渗血,与货箱的阴刻纹路产生共鸣,将最先扑来的三只血眼乌鸦定在半空。
“这些不是刚才尸鸦,看来我们有必要走一趟苗疆的圣山了,去会一会当代圣女大人了。”胡仙桃神情闪烁,不知道是爱是恨。
“苗疆圣女,我记得有一位故人也是在苗疆。”吴相哑然,脑中浮现出一个身材火热,妩媚动人的身影。那一声声“小哥哥”依旧在心底挥着不去。
胡仙桃沉思半响,道:“既然公子有朋友也在苗疆,本来不该多嘴,可是如今是多事之秋,只怕多有不便,你这位朋友现在怕不是想见的时机,如果能打听到,我会尽力而为的。”
吴相明白她的心意,便道:“放心,听你的。能遇到最好。”
胡仙桃笑道:“那就多谢公子体谅了。”
吴相看到她的笑容,一时间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其实你笑的蛮好看的。”
“是吗?”胡仙桃眼中光芒绽放,脸上一阵晕红。
眼见林间透光,天渐渐亮了。胡仙桃拿着一个包袱,手里拿起吴相的东西“我们出发吧!”吴相道“走吧!”在胡仙桃转头的刹那,吴相似乎看到了她眼角留下的一抹凄然,显然是睹物思人了。
商队的驼铃叮当响起,胡仙桃与吴相跟在后面,不过一会林中大雾变淡,但山间溪水湍急,到处都是水声。商队走出数里,抬眼向前方望去,但见水气弥漫间,有数间房屋出现,再走出数十步,抬头白蒙蒙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商队的青铜驼铃在山涧荡起十二重回声,惊醒了蛰伏在岩缝中的千足尸虫。胡仙桃勒住缰绳,帷帽轻纱在七色瘴中泛起涟漪——前方三丈处的藤桥正在腐烂,桥身缠绕的可不是普通青藤,而是吸食了百年尸液的鬼面血藤。
"卸货。"她扬手甩出七枚波斯银币,钱币边缘的锯齿纹路精准嵌入岩壁凹槽。驮马背上的货箱应声开启,露出内层鎏金的二十八星宿图。吴相瞳孔微缩,那些星宿方位竟与祭坛的布置如出一辙。
山林忽然响起树皮剥裂的脆响。合抱粗的紫血檀木表皮簌簌脱落,露出内里蠕动的荧光腔体——这哪是什么古树,分明是苗疆秘术豢养的"蛊木"。胡人脚夫们齐声诵起梵文咒语,货箱底部的北斗纹路渗出冰霜,将蠢动的树蛊重新封印。
"抓紧。"胡仙桃突然扯住吴相手腕,他手背的蛛网金纹与树蛊荧光产生诡异共鸣。商队头顶的雾霭裂开蛛网状缝隙,数以千计的青铜铃铛从云端垂落,每只铃舌都穿着具风干的蛊师尸骸。
驼铃与悬铃相撞的刹那,整片山谷响起摄魂的安魂曲。吴相看见最年长的脚夫七窍钻出银丝,那些丝线在空中编织成苗文符咒——竟是失传的"尸语术"。控的驮马突然人立而起,眼窝里盛开出血色曼陀罗。
"闭气!"胡仙桃的错金弯刀划破掌心,血珠在刀刃烙出火焰纹。刀光掠过处,漫天铃铛突然静止,铃舌上的尸骸齐刷刷转头看向东南方。吴相顺着望去,九重葛神树的荧光花粉正凝成薰儿的轮廓,她指尖凤仙花汁滴落的方位,赫然是货箱暗格的位置。
腐叶层突然隆起无数土包,每个土包里都钻出缠着红绳的骷髅。这些二十年前的汉军遗骸指骨发黑,关节处寄生着碧绿蛊虫。胡仙桃反手劈开扑来的骷髅,刀锋却被蛊虫体液腐蚀出青烟:"走巽位!"
吴相跃上货箱顶棚,靴底触到阴刻的北斗纹路时,整片山林的地脉突然震颤。他怀中的虎符残片发出龙吟,震碎了三具试图攀爬的骷髅。货箱夹层突然弹开,露出浸泡在冰晶中的半幅蚩尤战甲——甲片缝隙里游动的,正是祭坛鼎中的七彩蛊虫。
胡仙桃的帷帽被劲风掀飞,她发间的西域金步摇突然断裂,坠落的珍珠化作剧毒蟾蜍。这些蟾蜍背纹组成苗疆古语,跃入骷髅眼眶时,整支尸骸军队突然调转矛头,与后方追来的树蛊战作一团。
"还有十里。"她抹去唇角血渍,琥珀瞳倒映出悬崖尽头的光晕。那里看似是出口,实则是九黎河最凶险的"千棺渡"——苗疆沉棺之地,此刻正泛起诡异的桃色雾气。
货箱暗格突然传出机括脆响,吴相背后的北斗焦痕与蚩尤战甲产生共鸣。战甲缝隙的蛊虫疯狂涌动,在他皮肤表面游走出全新的星图。当第一缕桃雾触及货箱时,整支商队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连飞溅的毒涎都凝固在半空。
胡仙桃的弯刀突然脱手,刀身倒映出的却不是当下景象:二十年前的月蚀之夜,同样装束的商队在此倾倒货箱,将三百童男童女送入沸腾的九黎河...
胡人商队的铜驼铃惊飞最后几只瘴鸦时,吴相正撩开绣着西域火焰纹的车帘。胡仙桃的琥珀瞳在帷帽下忽明忽暗,她腰间错金弯刀撞着七宝璎珞,叮当声里混进句苗语警告:"等会别碰任何带银饰的东西。"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裂痕,那裂缝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泛着七彩的蛊虫黏液。吴相扶住车框的指尖沾到飞溅的黏液,皮肤立刻浮出蛛网状金纹——竟与青铜匣上的千丝蛊同源!胡仙桃突然甩出弯刀,刀光斩断从路边尸骸眼眶窜出的尸蹩,虫尸在青铜刀鞘上灼出青烟。
"三十七座吊脚楼,檐角赶尸铃全碎了。"胡仙桃用刀尖挑起半片铃铛残骸,内侧铭文爬满血丝状的蛊虫卵,"昨夜子时到现在...刚好够炼一炉百鬼噬心蛊。"
吴相突然被一簇银光晃了眼。残破的晒蛊台边缘,有个穿对襟苗服的小女孩正在堆石子,她发辫上的铃铛银冠完整得刺眼。女孩仰头的瞬间,吴相看见她瞳孔里游过金线蛊纹,嘴角梨涡却甜得像山涧蜜枣。
"阿妹怎么独自在此?"吴相蹲下身,袖口暗袋里的饴糖纸沙沙作响。女孩歪头露出颈间银锁,锁芯嵌着的不是长命锁,而是一颗裹着琥珀的蛊虫尸。
胡仙桃的弯刀突然横在两人之间:"小心她腕间的..."
话未说完,女孩腕上银镯突然裂开,钻出条通体透明的蛊虫。那虫子跃向吴相手背的蛛网金纹时,寨子深处传来骨笛凄厉的长音。女孩瞳孔的金线蛊纹猛然收缩,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在吴相衣襟:"阿爹说穿麒麟纹的都不是好人!"转身跑开时,她绣花鞋跟竟甩出两枚带倒刺的蛊钉。
吴相低头看着没入土中的蛊钉,钉头雕刻的蚩尤面正渗出青液。胡仙桃用刀鞘挑起他衣襟沾染的血沫,那些血珠竟在丝绸上爬出北斗七星轨迹:"这丫头用的是移星换斗咒,她在给你指路。"
商队驮马的响鼻突然带着血沫。吴相转头望去,小女孩消失的巷口飘起磷火,火光映出墙头斑驳的抓痕——那绝不是人类指甲能留下的痕迹,倒像青铜匣内层的蚩尤图腾爪牙。
"别看!"胡仙桃的帷帽纱突然蒙住吴相双眼,他最后瞥见磷火中浮出半张女子的脸,眼尾银鳞妆与祭坛如出一辙。远处九重葛神树的荧光花粉被风儿卷来,粘在商队旗幡上的"胡"字刺绣,转眼化作蠕动的蛊虫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