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的黄昏被浓烟染成暗红。
码头上,沉船的残骸被拖回,船板焦黑开裂,有的还嵌着断箭和碎铁。永昌军的军需官手持炭笔,在竹简上勾画着触目惊心的数字:
「沉舰:二十七艘」
「战殁:三千六百西十二人」
「重伤:八百零七人」
单天行站在栈桥尽头,脚下木板渗着暗红——那是从船缝里漏出的血水,一滴一滴坠入湖中。
“唐军呢?”他问。
徐茂公展开斥候密报:“沉五牙舰两艘,艨艟十六,但……”铁骨扇点了点末尾一行,“李靖的亲兵队未参战。”
湖风掠过,掀起单天行猩红战袍的一角,露出内衬上那道被定唐刀划破的裂口。
伤兵营内,锯骨声不绝于耳。
二十多名断腿的老兵躺在草席上,他们刚刚经历截肢,膝盖以下空荡荡的裤管用麻绳扎紧。军医正用烧红的烙铁止血,焦臭味混着醋布消毒的气息,呛得人眼睛发酸。
“都听好了!”程咬金拎着把铁匠锤咣当砸在案上,“从今往后,你们编入‘铁足营’!”
他一脚踢开木箱,里面赫然是十几副铁木假肢——主体为硬木雕刻,关节处包铁箍,底部嵌着防滑铁齿。
“这玩意比真腿还利索!”程咬金把自己的铜护腿敲得梆梆响,“老子亲自试过,一脚能踹穿门板!”
一个独眼老兵挣扎着坐起:“俺们……还能上阵?”
“岂止上阵!”程咬金抡锤指向码头,“看见那些沉船没?三个月后,你们要踩着铁腿把它们全捞上来!”
角落里,秦琼默默擦拭着新领的西棱凹面锏。这支重达两百斤的奇门兵刃,专为破重甲而铸。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双腿,锏柄在掌心攥出青筋。
中军帐内,徐茂公将一枚蜡丸捏碎。
薄如蝉翼的丝绢上,寥寥数语:
「星象示北,燕云当归。卫公愿为永昌量天。」
单天行指尖轻叩案几:“李靖这是要献幽州?”
“非也。”徐茂公铁扇展开,露出扇骨暗藏的微型星图,“他观天象测出罗艺命数将尽,欲以‘天文地理论’为晋身之阶。”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亲卫押进个唐军俘虏,此人双手被铁链锁住,却昂首不跪。
“陛下!”亲卫兴奋道,“此人在沉船里捞到这个!”
呈上的是一把断裂的定唐刀——正是李世民在接舷战中遗落的佩刀,刀身裂纹中隐约可见“贞观”二字。
单天行突然冷笑:“连年号都刻好了?”
他抽刀出鞘,寒光映出丝绢密信的背面——那里还有一行小字:
「七月流火,北辰移位」
夜深了,码头却依旧灯火通明。
铁足营的老兵们己经装上假肢,正在练习行走。铁齿踩在木板上,发出整齐的“咔嗒”声,像某种新生的节拍。
秦琼坐在轮椅上,西棱锏横放膝前。他望着湖面上漂浮的焦黑船骸,突然道:“明日开始,我教他们使锏。”
程咬金一愣:“这些残废……”
“正因为残了。”秦琼打断他,“才要比常人更狠。”
最年轻的铁足营士兵——那个在瓮城失去双腿的十九岁陌刀手,突然举起火把,一瘸一拐地走向沉船残骸。他的铁足卡进船板裂缝,竟借力爬上了倾斜的船舷!
“报告将军!”少年在船头立正,声音嘶哑,“永昌军‘铁足营’士卒张三,申请担任捞船先锋!”
单天行解下佩剑抛给他:“准了。”
夜风吹散硝烟,露出满天星斗。徐茂公仰头望去,北斗第七星“破军”正亮得妖异。
三日后,当第一艘修复的战船重新下水时,船首多了块铁牌:
「永昌二年六月 鄱阳英灵铸」
牌下挂着一串陌刀残片,随风相击,声如金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