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黎明前的洺州城外，永昌军大营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
单天行站在临时搭建的灵帐前，手中攥着那卷染血的河北名册。窦建德的遗体平躺在柏木案上，明光铠的破损处露出泛白的伤口。军医正用醋布浸过的药液擦拭尸体，每擦一下，布面上就晕开一片黄褐色的污渍。
"陛下，醋布只能保七日不腐。"徐茂公掀开帐帘走进来，铁骨扇上沾着夜露，"夏王遗体若要运回乐寿，需换水银。"
单天行摇头，手指抚过窦建德铠甲上那个被箭射穿的破洞："他生前最恶水银，说贩盐时见过矿工中毒的惨状。"说着解开自己猩红战袍，轻轻盖在遗体上，"用双层醋布，裹紧些。"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程咬金嗓音炸雷般响起："滚回去告诉李世民！想吊唁就亲自来！"
单天行与徐茂公对视一眼，同时冲出营帐。只见辕门外，一队唐军使者被陌刀队拦着，为首文官手捧鎏金木匣，正被程咬金抵着咽喉。
"住手。"单天行喝道。
程咬金不情愿地收手，那文官立刻跪地高捧木匣："秦王命下官送还夏王佩剑，另有..."
"打开。"单天行冷声道。
木匣掀开的瞬间，周围将士倒吸凉气。匣中确实躺着窦建德的九环大刀残刃，但刀下压着卷帛书，赫然露出"割让河北三十六郡予永昌"的字样。
徐茂公铁骨扇猛地合拢："好毒的离间计！"
单天行冷笑，突然拔刀挑起帛书抛向空中。
"念给全军听！"单天行声如寒铁。
当文书内容传开，河北降卒们脸色剧变。那分明是栽赃——暗示窦建德早与永昌暗通款曲，才导致洺州之败。
"烧了。"单天行下令。
烈焰瞬间吞没帛书。奇怪的是，那火苗竟呈青白色，显然是帛书上浸过特殊药液。徐茂公急忙以铁骨扇掩鼻："火中有毒！"
黎明时分，永昌军全员缟素。
单天行亲手将窦建德遗体裹进浸过醋布的素绢。当裹到面部时，他发现夏王嘴角竟还凝固着一丝笑意，仿佛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欣慰的景象。这神情让单天行想起五年前，窦建德在黎阳仓分粮给灾民时的模样。
"报——！"斥候飞奔入帐，"唐军撤围，但沿途焚烧村庄！"
"定是诱我军追击！"
单天行系紧最后一根素带，突然从窦建德腰间摸到个硬物。拆开看时，是枚磨得发亮的铜钱，穿孔的红绳己经褪色。他想起昨夜夏王临终时那句"贩盐时看的夕阳"，心中蓦地了然。
"传令。"单天行将铜钱收入怀中，"全军素幡北指，送夏王魂归乐寿。"
三千白幡同时转向北方时，天地间忽起怪风。风卷着沙尘在军阵上空盘旋，竟隐约形成个策马扬刀的虚影。河北降卒们纷纷跪倒，哭声震野。
徐茂公铁骨扇疾书符咒，突然低呼："不对！这风..."
话音未落，东北角素幡齐齐断裂！只见地平线上烟尘大作，黑压压的骑兵潮水般涌来——竟是高开道的燕山铁骑！
"保护灵柩！"单天行龙鳞戟横扫，将射来的火箭凌空斩断。他此刻才明白，李世民撤军不仅是诱敌，更是给虎视眈眈的第三方让出战场！
混战中，装载窦建德灵柩的马车被流矢射中辕马，失控冲向沼泽。单天行纵马去追，却见沼泽边缘站着个瘦小身影——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正拼命拽住惊马的辔头。
"夏王...夏王给过我娘饼..."男孩被马蹄带得踉跄，却死不松手。
单天行飞身下马，龙鳞戟插入淤泥固定，另一只手抓住马缰。巨力拉扯间，他右臂旧伤崩裂，鲜血顺戟杆流入沼泽，竟惊起无数萤火虫。
"走！"单天行推马车冲上光路。
乐寿城下，白衣素甲的永昌军与缟素百姓汇成白色海洋。
单天行亲自扶灵入城，发现城门内堆满破旧的盐袋——河北百姓用最朴素的方式纪念他们"贩盐出身的王"。
当夜守灵时，单天行独自跪在灵柩前。醋布的药味混合柏木香，竟让他想起幼时在二贤庄的药库。那时单雄信教他认的第一味药就是醋布，说绿林中人刀头舔血，须臾离不得此物。
"夏王放心。"他轻抚棺木，"你护不住的河北，朕来护。"
三更时分，亲兵急报：李世民特使又至，称愿以洺州换三日停战，容唐军收敛阵亡将士。
单天行冷笑："告诉李世民，朕给他三日——不是停战，是滚出河北！"
帐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雨幕中，隐约可见窦建德的九环大刀残刃在案上泛着微光，刀环在风中叮当作响，仿佛遥远的盐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