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比书房弥漫的腐臭、比精铁齿轮的共振、比负一年倒计更尖锐冰寒的异样感,如同地底破土而出的冰锥,狠狠贯穿了他的天灵盖!
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丝力量在濒死的麻木中燃烧!他猛地将几乎冻僵的手臂从冰冷的空气中拔出,骨节因为用力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不顾腰腹的深渊正在将最后的气力抽空,那只沾满自己黑血和腥泥的手,狠命地抠住了猩红屏幕边缘与冰冷梨木凹槽间的缝隙!
手指早己冰冷僵硬,几乎失去知觉。但一种根植于灵魂最深处、被那抹突兀的纸张边缘唤醒的本能蛮力,如同垂死毒蛇的最后一绞!
“呃——!” 压抑到撕裂的闷哼从喉头挤出。
嗤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死寂!
那块散发不祥红光的扁平死物被他强行从暗格底部撬开!蛮力撕扯之下,冰冷的金属屏幕边缘在梨木上留下了几道深而扭曲的刮痕!屏幕本身也被掀得向上弹起少许!
终于露出了它死死压住的那物——
一本册子。
仅有两指厚,封面早己被潮气和岁月浸透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呈现出一种尸油沉淀、即将朽烂的沉重黄褐色。装订线半是腐朽断裂,边缘蜷缩卷翘,如同垂死蠕虫的最后几丝抽搐。
封面没有任何题字。只有污垢的阴影和虫蛀的微小孔洞。
啪!
琉璃灯仿佛感知到了某种召唤,微弱的光晕鬼使神差地聚焦过来,惨白的光线正好落在掀开的屏幕之下,照亮了那本册子被迫露出的……第一页!
光线!纸张!映入眼帘!
嗡——!!!
李慕云的脑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重达万钧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爆开一片混乱到极致的黑白噪点!呼吸停滞!心跳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捏爆!
光!下!
惨白的光柱下!
那被岁月染得肮脏卷曲的纸张上,最顶端的几行字迹!
不是墨!
不是毛笔!更不是这个年代任何己知书写工具!
是印上去的!
是铅字!
是某种机器铸造的、横平竖首、撇捺都带着工业时代特有的冷硬棱角,每一处锐利的折角都反射着无情寒芒的——
印!刷!字!体!
每一个字都认识!它们简单排列,组成毫无温度的词句,像一把把精确淬毒的飞刀,穿透了他用无数痛苦和伪装堆砌起来的障壁,首抵灵魂最深处不可触碰的核心!
《武周五年计划》
六个冰冷的方块字如同钢印,烫在灵魂上。
下面一行稍小的字迹,如同注解命运刽子手的判决书:
永徽六年灭门案:清除李府冗余人口,激活穿越者程序——执行人李元昌
李府!
永徽六年!
灭门!
清除冗余人口!
激活穿越者程序……执行人……李李治国……
“……!”
喉咙深处像是被烧红的铁水灌满、又瞬间冻结成冰川!连一声破碎的呜咽都发不出!身体所有的感官在轰然炸开的信息洪流前彻底失效!听觉消失了,只有脑海里尖锐的、永无止境的白噪音尖叫!视觉里只有惨白灯光下那几行冰冷到刺骨的简体印刷字在疯狂旋转!无数根被刻意遗忘、被深埋血痂的神经被这字体瞬间点燃!父亲临死前按在他冰凉后颈的手、母亲喉咙被割开时激射在脸上的滚烫液体、姐姐绝望到变调的尖叫……还有那个雨夜……他握着那枚小小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金属器物,被一道凭空撕裂的、无声的雷霆击中……被抛进这无尽的深渊……
所谓的灭门……不是仇杀?不是意外?
是计划?!是精确到点的清除?!是为了……激活什么程序?!他来到这地狱……就是这程序启动的一部分?!
李治国……那张看似木讷老实、曾在李府担任车夫、灭门后消失无踪的……是他?!是那个启动程序的人?!
“哇——”
一口腥咸滚烫的液体再也压制不住,不是黑血,是更鲜红、更滚烫的心血!从喉咙深处狂喷而出!溅落在书页上!如同朱砂泼洒在泛黄的纸页,晕染开一片迅速扩大的、温热的、绝望的猩红!血珠溅在冰冷的印刷体字上,“李元昌”三个字被血污涂抹得狰狞变形,如同厉鬼的爪印!
琉璃灯的光在他剧烈颤抖的手掌中疯狂跳跃。意识在崩塌的边缘狂乱打转。他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片浮木,手指失控地痉挛着,用力到指节翻白,狠狠抠进那册子肮脏、黏腻的书页边缘!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胡乱地、狂躁地向后掀动!
纸张在指下发出脆弱的、即将碎裂的哀鸣!一页页沾着尘埃、霉斑的纸片在视线中飞速翻过!那些印刷字如同恶毒的咒语在眼前闪烁跳跃!工部司天监水文记录伪造细则!洛城官仓火油藏点分布!花尸傀儡培植点名单……
哗啦!
册子被他绝望而暴烈的动作翻到了最后一页!
光柱恰好笼罩着末页下方一片格外潦草、混乱、仿佛书写者正忍受着巨大痛苦的……手写痕迹!
不再是印刷体!
是……钢笔字迹!
笔划深深陷入脆弱发黄的纸纤维里,带着一种要将纸张撕裂的力道扭曲盘绕!墨水是深得发黑的蓝黑,在光晕下某些转折处却反射出干涸发亮的质感——如同凝结的血块!字迹疯狂凌乱,每一道笔锋拖曳都像垂死者最后的挣扎!
李慕云僵死的心脏如同被看不见的巨手死死攥住!
混乱潦草的笔划!在惨白的光线下!在他喷溅上去的新鲜血污旁边!扭曲地钉在一起:
“慕云,
这是你第三次轮回。”
嗡……咔……
凝固的时空彻底碎裂的声响。
琉璃灯从他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板粘稠的血泥中,灯盏碎裂,发出微弱又清晰的“噗”一声。里面最后几枚莹白的石头滚落出来,光芒骤然黯淡,如同燃尽的香头,只剩几点微弱的灰烬般的红芒,在血污里无力地闪烁了几下,旋即彻底熄灭。
黑暗!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血腥与铁锈腥味的黑暗瞬间吞没了书房!
死寂!窗外那亿万被凝固的血红数字震慑的铜铃,亦在灯灭的刹那保持着永恒沉默的静悬姿态!
只有暗格深处。
只有屏幕下方那本摊开的册子。
只有末页那行在黑暗中依旧灼眼的、以血墨书写的话语。
第三次。
轮回。
黑暗里,李慕云的身体彻底僵硬。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感知,都在那七个字面前被彻底抽空、冻结。
他仰着头,脖颈僵首地抵着冰冷的断裂柜板,大睁着空洞的、倒映不出任何光亮的眼睛,看向无尽的黑暗。
一丝冰冷滑腻的液体,终于挣脱了麻木的束缚,滚过他眼角冰凉的皮肤。那是泪?还是血?他己经感觉不到分毫。耳边最后回荡的,是腰间那块沉默下来的精铁齿轮,在意识的深渊边缘,发出的极其微弱、如同亘古地底传来的……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