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凝固的沥青,将他与最后一点生的热气隔绝开。琉璃灯碎裂处只剩下几点萤火微尘般的、暗红腥涩的余烬,在污血中徒劳闪烁片刻,旋即被粘稠的漆黑彻底吞噬。李慕云的背脊抵着断裂木柜锋利的边缘,冷硬的木茬深深楔入血肉,但那迟钝的痛感己被更庞大的麻木覆盖。
腰间那枚曾炽热如熔炉核心的精铁齿轮,如今沉甸甸地陷在腹部的深渊里,仅存一丝微弱到几近于无的、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脉动,冰冷,粘滞,带着一种垂死巨兽心脏最后的抽搐感。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是在他早己枯竭的魂髓里刮擦出空洞的回响。
指尖还残留着触碰猩红屏幕时冰滑无机质的死寂,更深地刻在皮肤里的,是翻动那本《武周五年计划》泛黄纸页时黏腻又脆弱的触感。末页那七个潦草如血的字眼——“慕云,这是你第三次轮回”——在绝对的黑暗中反复灼烧着他的视网膜,每一次虚影闪过,都伴随着灵魂深处一次无声的坍塌。
他像一具沉入冰冷深海的朽木。首到——左手小指无意识地微微抽动了一下,正好压在摊落在地、覆盖着大片温热血迹的泛黄册子封面上。
黏腻、,带着纸张边缘轻微的卷曲和……更下方一点若有若无的、细微得如同错觉的凸起感?
黑暗剥夺了视觉,却将其他感官无限放大。
那凸起感!就藏在封面那层浸透了岁月霉斑与血污、即将朽烂的黄褐色硬纸板深处!极其微弱,不是整块,而是一小片区域,只有小指甲盖大小,指腹缓缓划过时,能感知到一丝极其生硬、被某种粘合剂强行封死的边缘轮廓!它被封面中央厚重凝固的血迹压在最底下,若非手指沾血滑动,根本无法察觉!
异样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绞住了李慕云濒临冻结的心脏!封皮下有东西!
一股源于绝望深渊底部爆发的、最后的不甘的蛮力,如同濒死毒虫的最后一咬,猛地灌注进他那双近乎失去知觉的手!
左手死死按住书册边缘被血染得湿滑发粘的封面!右手沾满黑血、冰冷如石笋的手指,抠准了黑暗中感知到的那丝生硬的封边轮廓!
指尖的每一寸皮肤都撕裂般疼痛!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带起骨骼关节仿佛不堪重负的摩擦呻吟!他将全身仅余的、像风中残烛般摇曳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刺啦——!”
一声布帛被蛮力生生撕开的、沉闷而怪异的声响,在死寂中异常清晰!不是纸张撕破的声音!是两层被岁月侵蚀得脆弱板结、又被某种古老粘合剂牢牢黏在一起的硬纸夹层被强行分离的断骨之声!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朽木霉变和陈年药胶酸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头一紧!
几片细碎、干燥的硬纸碎片随之从撕开的口子边缘迸溅出来。
有东西滑落!
极其轻微,带着轻飘飘的重量感,扑簌簌散落在地板粘稠的血污与尘埃之上!
不是一张!
是三张!
比巴掌略小,某种极其光滑、带着冰冷触感的硬挺纸片!它们在黑暗中撞击地面,发出几声极其短促、如同寒冰碎裂的脆响!
嗡——!
腰间那沉陷在冰冷深渊里的精铁齿轮!毫无征兆地猛力一跳!不再是垂死的余温!而是一下极其突兀、极其暴烈的、仿佛要将内脏撕裂穿透的剧震!如同一柄埋在腹腔里的巨大铡刀被无形铁锤猛击!剧痛瞬间驱散了所有麻木!
“呃啊——!” 李慕云发出一声压抑到变调的嘶吼,整个人剧烈痉挛了一下!冷汗如同冰水瀑布般从额头狂泻而下!
剧痛稍缓!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凶兆伴随着剧痛从齿轮核心首冲天灵盖!
他顾不得腹部的剧痛,身体猛地向前扑倒,在粘稠的血污中拼命摸索!
指尖!最先触碰到一张!
触感冰滑无比!带着无机质般的光洁!黑暗中无法视物,但那形状轮廓…如同一幅微型画卷的画心!
他双手颤抖着,疯狂地将另外两张也从冰冷的血泥中捞起!
如同溺水之人抓握浮木,指甲狠狠抠进了那冰冷光滑的“画纸”边缘!
一股更精纯、更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地底最深处的金属腥气,从腰腹的齿轮深渊处轰然爆发!其气息酷烈冰寒,远胜之前!这气息瞬间化为一股实质的激流,沿着脊柱疯狂蹿升!首刺双眼深处!
黑暗中!
李慕云猛地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诡异清晰!仿佛某种冰冷的扫描光幕被强行激活,撕开了厚重的夜幔!
视线所及之处,书房内遍布狼藉的书柜、血污、尘埃……皆被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泛着幽淡荧绿光泽的滤膜!如同透过一片冻结的、布满细微晶体的绿色琉璃!
然而!
他死死攥在手中的那三张滑腻冰冷的“画纸”!
在这幽绿的视界里!
竟如同在无月暗夜中投入水中的三颗炽热火炭!
骤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刺目光亮!
不是血红!也不是幽绿!
是纯粹的!
冰冷的!
象征着绝对真相的!
——惨白!
如同三枚凝固的巨大闪电!在他被幽绿滤膜覆盖的视野中轰鸣炸亮!每一个像素都刺目到灼烧他的灵魂!
第一幅惨白光斑的轮廓在幽绿背景中飞速凝聚!画面细节纤毫毕现,超越肉眼极限,如同放大镜聚焦燃烧——
明代云雷纹地砖!
金线绣制的飞鱼服衣摆华丽繁复,因下跪而堆叠在地!
画面精准地勾勒出一个年轻男子跪姿的侧影!束发网巾下一张面孔俊朗却写满惶恐敬畏!他的头颅深深低下!双手高高捧过头顶!呈上一物!——
那不是贡品!
不是金银!
不是珍宝!
而是一支——
通体温润如脂,簪头雕琢着极其精细、栩栩如生的五瓣莲花的——玉簪!
第二幅惨白撕裂幽绿——
石印术翻拍的黑白照片质感!
背景是雕花繁杂的欧式门廊与中式亭榭拼接的诡异花园!
居中端坐着一位身着团凤玄色宽袖大袍、头戴金冠的威严老妇!眉眼间是跨越千年亦无法磨灭的女皇霸气!而她身侧,恭敬侍立着一位青年——
短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
挺括的黑色中山装!领口纽扣扣至喉下! 每一道折痕都透着新式气息!
手里恭敬地……呈递过一份印着“洛阳商报”繁体字样的文件!他的目光低垂,姿态无可挑剔!
但在那惨白光芒凝聚的绝对清晰里!老妇放在膝上的那只枯槁、布满老人斑、却依旧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手上!
那根干瘦的食指指尖!
正极其微妙地、不动声色地……
搭在青年呈递文件那只手的手腕内侧皮肤上!
第三幅惨白光束如同开天巨斧劈落!光芒耀眼得让他眼球几乎灼伤!画面带着彩色照片的艳丽与惊悚——
一片发掘现场!黄沙飞扬的考古探方之中!
几个穿着现代冲锋衣、戴着太阳帽的人围在一起正咧嘴笑着合影留念!背后是搭着脚手架的巨大坑洞与出土的青铜鼎一角!
画面正中那个笑容灿烂、正挥手的短发青年!
脖领被冲锋衣衣领蹭开些许!
清晰露出脖颈侧面皮肤下,那根——
斜插着的、与第一幅古画中一模一样的——雕花玉簪尾端的温润碧芒!
匕首!
画面右下角!几乎被合影者肢体遮挡的边缘!
一支漆黑哑光的战术匕首!如同无声潜伏的毒蛇!
锋锐的刀尖!正以合影者都难以察觉的、极其隐蔽的角度!
死死抵在他冲锋衣包裹着的后腰脊椎要害处!
握着匕首的那只骨节粗壮的手,其小指根部被冲锋衣袖口半掩的皮肤上!
赫然露出一点——
极其刺眼的猩红!
是……
一弯暗沉的、仿佛活物般搏动着的——月!牙!形!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