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棺椁冰冷的气息如同亿万根冰针刺入骨髓。李慕云瘫在地狱般的寒冷与血腥混合的金属地面上,意识在父亲那“被迫永生实验品”的血色控诉与襁褓边缘一闪即逝的猩红月牙之间痛苦撕扯。巨大的棺椁像一座冰封万载的耻辱柱,将“李元昌2310-690”这行数字,连同那个插在他心口位置、温润无瑕的白玉木簪,死死钉在视网膜中央。不是归宿,而是轮回起始点。
嗡……嗡……
一种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蚊蚋振翅的机械嗡鸣声,穿透了颅腔内绝望的轰鸣,固执地响着。这声音来自他胸前被血污浸透的冲锋衣内袋。
李慕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傀儡般,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自己胸前口袋的位置。每次微弱的震动感,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肋骨的断茬上。他颤抖着,将沾满血污泥垢的手指伸进内袋,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扁平的硬物。
那台破旧的计算器。
嗡鸣声正是它发出的!冰冷的黑色外壳带着他垂死的体温。
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冒出,冰水般浸透西肢百骸。他将其掏了出来。屏幕是暗的。没有光亮。没有数字。一片死寂的黑。唯有外壳深处传出的震动嗡鸣,固执地、持续地证明着这死物内部正在发生某种诡异的崩坏。
他下意识地想按下开机键。指尖冰冷僵硬,擦着键帽边缘滑过。
突然!
嗡鸣声陡然拔高!变成尖锐到刺穿耳膜的金属蜂鸣!
吱——!!!
在这刺耳噪音炸开的同一瞬间!
计算器那本应漆黑的屏幕内部,仿佛有千吨烈性炸药被引爆!没有任何过度!一道纯粹到令人眼睛灼痛的猩红血光,如同火山熔岩般从死黑的屏幕底部猛地向上喷发!
猩红的光芒在千分之一秒内凝聚!炸裂!
屏幕上的所有数字位,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在瞬间碾碎!无数猩红的点与线狂暴地扭曲、重组!最终凝固成一行巨大、癫狂、仿佛从地狱深渊挤出的血字!
690年0天 0时 0分。
最后的“分”字闪烁了一下,如同濒死的喘息。随即——滋啦!
屏幕彻底化为一片刺目的惨白死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那台老旧的计算器如同被无形的烈焰从内部焚毁!外壳猛地烫得难以握持!李慕云下意识地松手!
噗!
高温灼烧后碳化的计算器残骸砸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摔得西分五裂,焦黑的碎片中依旧流淌着血红的余光。
也就在这计算器残骸碎裂的刹那!
轰隆隆隆——!!!
不是雷声!不是爆炸!那是一种来自整个天地本身的、低沉到撼动骨髓核心的共鸣!仿佛脚下的大地和头顶的苍穹,两块无形的巨岩正在疯狂挤压、摩擦!密室穹顶扑簌簌落下千年积尘!墙壁上嵌入的油灯猛地一亮,随即灯苗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住,骤然拉长,凝固成惨绿色的细丝!继而诡异地垂首燃烧起来!
灯苗的绿光不再是照明,而是化为实质的毒汁,在墙壁上流淌、涂抹,勾勒出鬼魅般扭曲的符咒!
更深处!一种无法用耳朵分辨,只能靠头骨共振感知的、庞大如潮汐般的震颤,穿透厚厚的岩石层,从大地深处疯狂涌来!
洛阳!整个洛阳城!
咚!
厚重、苍凉、带着金属震颤感的撞击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本该是黎明前最深沉的死寂!那是宫阙之巅的景阳钟!那是鼓楼中心闻天鼓!那是皇城各门的报晓金吾!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天神巨锤同时擂击!根本无视时序!毫无节奏!狂暴到癫狂!每一个鼓点、每一声钟鸣,都如同沉重的战槌,猛砸在李慕云早己千疮百孔的意识壁垒上!
咣当!头顶密室唯一的通风铁栅栏猛地被无形的巨力掀飞!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硫磺与腐朽铁锈混合气息的狂风,猛地贯入!
狂风之中,混杂着如同亿万野鬼尖啸的破空声!凄厉!嘈杂!撕裂魂魄!
李慕云被这罡风掀得翻滚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痛让他暂时挣脱了凝固的绝望!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敞开的通风口!只有一条狭窄缝隙的昏暗夜空!
下一刻!一道无边无际、纯粹、冰冷、仿佛能将整个宇宙都冻结的——
绿色极光!
如同最诡异最浩瀚的幕布,凭空从北方的天际线垂落!瞬间吞没了整片夜空!不是横贯天空的带状!而是纯粹地将洛阳上空的天穹彻底覆盖!化作一片流动的、液态翡翠般的幽绿穹顶!这诡异的天光不仅没有照亮城市,反而吞噬了月光和星辰,将大地万物都染上了一层冰冷绝望、如同沉入万载玄冰深渊的翡翠死光!
通风口狭窄的视野内,被这惨绿天光吞噬的夜空下!
咻——!
一个光点!
极其明亮!如同烧红的碳丸!从极远处的地平线腾空而起!
紧接着!
咻!咻!
数十个、上百个同样灼红的光点!接连不断!带着刺耳的哨音!如同地狱深处升起的魂火!撕裂翡翠色的天幕,向着漆黑的天穹更高处疾射而去!
是孔明灯!它们不再像以往节庆中那样慢悠悠地随风飘荡!速度惊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弩弹射!并且并非杂乱无章!
在那惨绿天穹的映照下,这一大片急速升空的燃烧灯笼,在升到一定高度后,被无形的狂风吹动着方向!如同被一只巨手拨动的星子!
它们在飞行中急速排列!移动!调整!
仅仅过了不到十息时间!
一片巨大到足以笼罩小半个洛阳城视野范围的、由灼灼燃烧的炽红光点构成的字形——
在幽冥天幕上凝固成型!
那字形带着凌驾万物的霸悍!每一笔都如同流淌的熔岩!每一个转折都喷薄着焚尽一切的意志!燃烧的火光撕开了笼罩天地的惨绿死光!
“天授”武曌!
感业寺,她发动了!
不是九月!是现在!
在计时器归零的同时!在幽冥天光降临的同时!在暴烈混乱的钟鼓齐鸣中!
她向长安!向整个天下!向这片被染上诅咒颜色的苍穹——
宣告!
属于她的时代!
强行开启!
轰!
李慕云的心脏如同被这“天授”两个燃烧的巨字狠狠撞中!腰椎深处那把匕首猛地旋转!不再是冰冷刺骨!
而是变成了烙铁!
不!是比烙铁更恐怖的存在!
一股带着微弱放射性灼热的尖锐剧痛!如同在佛像耳后深处、在那铀238白球嵌入位置点燃的无形火焰!沿着脊椎神经疯狂爬升!炸入后脑!炸入全身每一个疯狂抽搐的细胞!
“呜——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身体如同被抛入熔炉般拱起!又重重砸落在地面碎裂的计算器焦黑残骸上!冲锋衣后背瞬间被冷汗和痉挛绞碎的力气湿透!
那刺痛源于“五年计划”中植入佛像的毒丹!源于“长生源种”那个“佛面噬骨刃”的备注!它被空中那片燃烧的“天授”字样勾动了!
仿佛在呼应他的剧痛,更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
密室的空气如同凝固的玉髓,温度陡降。
一点悬浮的微尘,在他眼前,在油灯凝固的惨绿光芒里,悄然凝结成一片冰晶。晶片是完美的六边形,散发着与水晶棺椁内符箓一样的冰蓝色死光,只有小指指甲大小。
它无声地旋转着,飘落。
旋转的冰晶中心,极速掠过几个微小的、只有他能看清的猩红数字残影:零。
冰晶轻轻落下,如同父亲棺椁里流出的泪水,精准地覆盖在他左手手背那片早己冰冷凝固的——暗红色蜡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