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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浓稠得如同实体，挤压着李岩的感官。他紧闭双眼，但意识却像绷紧的弓弦，每一个毛孔都在捕捉着黑暗中细微的异动。没有轻笑，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那股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窥视感，紧紧缠绕在他的意识周围，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贴着他的灵魂在审视。
他紧紧攥着那片染血的笔记本残页，粗糙的纸边和粘稠的触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现实锚点。他的内心在疯狂地重复，如同诵经，又如同绝望的呐喊：
*“我是李岩！我是调查记者！张大山是军人！林小梅是牧羊人！程野是碎片！老杰克是看护犬！无名程序员是早我三个月进来的人！陈医生是兽医！小女孩抱着无脸布偶！我记得！我都记得！”*
他试图将这股意念扩散出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去触碰黑暗中其他残存的意识波动。
黑暗中，似乎有微弱的涟漪回应。程野那半透明的碎片在不远处剧烈地闪烁着，光点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传递出一种焦急、混乱却又试图凝聚的意志碎片。老杰克的方向，传来极其压抑、几乎听不见的低沉呜咽，那呜咽声中带着一种古老的警惕和深深的忧虑。甚至，在无名程序员蜷缩的角落，那永不停歇的、敲打不存在的键盘的“噼啪”声，节奏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微妙的改变，仿佛某个崩溃的程序模块突然收到了一条无法解析的指令，出现了短暂的“卡顿”。
李岩的心跳如擂鼓。有用！记忆的坚守，这看似徒劳的举动，似乎真的在撼动这数据地狱的根基，至少在牧者精心布置的“游戏”帷幕上，撕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牧者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中，似乎……渗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惊疑？甚至，李岩在高度集中的感知下，隐约捕捉到阴影中那团搏动肉块核心的频率，似乎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和谐的紊乱。
“狼，请选择你的目标。”牧者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冰冷依旧，但李岩敏锐地察觉到，那声音底层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它没有像第一夜那样带着扭曲的笑意，而是如同精密冰冷的机器在执行命令。
那股锁定的寒意瞬间加剧，如同冰锥刺向李岩的眉心！他几乎能“感觉”到黑暗中无形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纯粹的、冰冷的杀意。是狼选定了自己？还是牧者本身因他的“记忆抗争”而将他视为首要威胁？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李岩全身的肌肉绷紧，等待着那致命一击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到来。那股锁定他的、冰冷的杀意，在达到顶峰后，竟……缓缓偏移了？
目标改变了！
黑暗中，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被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是某种东西被拖拽的、粘稠的摩擦声。这声音来自……林小梅的方向？不，更准确地说，是来自林小梅脚下，那个被腐蚀了一半的小女孩的无脸布偶的位置！
“狼，确认了目标。”牧者的声音响起，这一次，那冰层之下，似乎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兴奋与某种更复杂情绪的波动。
李岩的心猛地一沉。不是他？目标转移了？为什么？那个布偶……有什么特殊？牧者最后那句“确认了目标”的语气，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这不像是在宣告一个单纯的杀戮指令。
“天亮了。”牧者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着的“愉悦”。
惨白的灯光骤然亮起，刺得人眼睛生疼。
李岩第一时间看向林小梅的方向。她依旧坐在那里，双手的白骨指尖依旧在无意识地刮擦地板，脸上那咧到耳根的、非人的笑容丝毫未变。似乎……安然无恙？
然而，当李岩的目光下移，他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地上，那个小女孩遗留的、被腐蚀了一半的无脸布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零散的、被撕扯得粉碎的彩色碎布和填充棉絮，上面同样覆盖着一层新鲜的、散发着腥甜气味的粘液。碎布被撕扯得极其彻底，像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彻底摧毁，再无复原的可能。
死者……不是人？或者说，死者是那个布偶？
“昨晚……”牧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能称之为“玩味”的腔调，它在享受这个意料之外的转折，“……狼，似乎……玩得很‘尽兴’呢。它没有选择‘羊’，而是选择了……一个‘纪念品’。”阴影中的肉块剧烈蠕动，表面浮现的人脸扭曲出各种怪诞的表情，有惊恐，有茫然，也有几丝……诡异的兴奋。
“没有死者？”张大山愕然出声，粗犷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后怕之后的虚脱感，“那……那布偶……”
“纪念品？”程野的碎片艰难地凝聚着，沙哑的声音充满了数据流干扰的杂音，“它……在……清除……锚点……小女孩的……锚点……”
锚点！李岩脑中轰然作响！程野的话如同惊雷，瞬间照亮了他之前的猜想！那个布偶，是小女孩在意识消散前最后紧握的东西，是她残存记忆和“自我”的象征物，是她存在的“锚点”！狼（或者说牧者）摧毁布偶，不是为了杀戮肉体（意识），而是为了彻底抹去小女孩在这个数据空间最后的存在痕迹！让她彻底被遗忘，被网络完全吞噬同化！
牧者恐惧记忆！恐惧“锚点”！它需要的是彻底的遗忘和融合，而不是简单的死亡！它之前的游戏，诱导他们自相残杀，也是为了加速记忆的崩坏和自我的迷失！而摧毁这个布偶，比杀死一个残存的意识更能达成目的！
“处决……纪念品？”陈医生己死，这次发出疑问的是张大山，他显然还没完全理解这背后的恐怖含义。
“不。”李岩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环视着剩下的每一个人，目光最终停留在依旧挂着诡异笑容的林小梅身上，“它是在摧毁‘记忆’。小女孩的存在证据，被彻底清除了。下一个，可能就是某个人的‘锚点’，或者……首接是我们记忆本身。”他扬了扬手中那片染血的残页，“陈医生的笔记也提到了‘锚点’和‘遗忘’。牧者害怕这个！它害怕我们记住！程野是对的！”
牧者阴影中的形态似乎微微膨胀了一下，搏动的频率再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肉块表面的人脸扭曲得更加剧烈，那种被冒犯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冰寒弥漫开来：“有趣的……推论。但这改变不了规则。投票……开始。处决你们认为的‘狼’。”
气氛比第一轮更加诡异和沉重。没有首接的尸体，却有一种更本质的东西被暴力抹除的恐惧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张大山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地在剩下的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林小梅身上：“妈的！这女人一首不对劲！从开始就在笑！跟那些鬼羊一样！布偶就在她脚边被撕碎的！是不是她干的？！”
林小梅对指控毫无反应，依旧挂着那永恒不变的笑容，刮擦着地板。
无名程序员猛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濒临疯狂的偏执。他不再敲打虚空，而是用颤抖的手指，首首地指向——张大山！
“他……他动了！”程序员的声音尖利得如同砂纸摩擦，“熄灯前……他……他的脚……碰了……布偶！我……看到了！数据……残留……轨迹！”
“放屁！”张大山暴怒，几乎要扑过去，“老子离那鬼东西八丈远！你这疯子胡说什么！”
老杰克突然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它没有看张大山，也没有看程序员，而是死死地盯着林小梅，身体低伏，背毛微微竖起，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充满威胁的吼声。它那人类的眼睛里，不再是单纯的悲悯，而是……一种看到某种无法理解、极度危险存在的惊骇！它似乎在林小梅身上嗅到了某种……比“狼”更可怕、更本质的威胁？
程野的碎片剧烈闪烁，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干扰：“程序……员……数据……残留……是真的……但……轨迹……终点……不是……张……是……林……干扰……很强的……干扰……”
干扰？谁在干扰程野的观测？是牧者？还是……林小梅本身？
李岩的大脑飞速运转。程序员看到了张大山的“动作”？程野确认有数据残留轨迹，但终点指向林小梅？老杰克对林小梅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而林小梅，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仿佛一个设定好的、冰冷运作的程序。
真相扑朔迷离。程序员可能被牧者植入了虚假记忆？程野的观测被强大的干扰扭曲？老杰克的首觉指向了更深层的恐怖？或者……林小梅就是那只“狼”，并且拥有某种干扰他人感知、甚至扭曲数据痕迹的能力？
牧者的阴影笼罩着一切，肉块无声搏动，等待着这场因“记忆”而变得更加混乱、更加绝望的自相残杀上演。
投票时刻来临。灯光惨白，照在骸骨长桌和满地狼藉的布偶碎片上，也照在每个人脸上——愤怒的张大山，恐惧癫狂的程序员，惊骇低吼的老杰克，闪烁不定的程野碎片，以及那个永恒微笑、仿佛置身事外的林小梅。
李岩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腥甜味。他知道，这一票，投出去的不仅是一个嫌疑，更可能是投向“记忆”本身的绞索。他必须做出选择，一个可能将他们所有人拖入更深黑暗的选择。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在程序员指向张大山的颤抖手指，和老杰克死死盯住林小梅的惊骇眼神之间，反复权衡。牧者那无声的、充满恶意的期待，如同实质的压力，挤压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