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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节，火车票紧俏，宋江只买到站票，先从临沧站到昆明，再从昆明站到上海。
原本以为自己离家出走后，父母会很着急。
可老宋连电话也没打过来，当天中午，她在昆明站候车时，收到老宋发过来的一张照片，是阿木一家和大爹大妈坐在宋家客厅叹气，江淑云给他们倒茶道歉的画面。
还有一条语音：“江江，你死定了。你妈妈现在很生气。你在北京躲几天再回来。”
哦，难怪。
都以为她去了北京。
也对，除了去找阿诚，他们也想象不到她还能去哪里。
老宋后面还转过来一千三百二十八。
有零有整。
宋江眼眶一热，眼泪很不争气地往外淌。
老宋出生时，家里是茶园大户，从小风光，他又是家里最小最受宠的儿子，自小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后来做生意被骗后，为了还债，卖掉了茶园，家里的财政大财只得落到了江淑云手里。他这个罪魁祸首平时谨小慎微，花钱也抠抠搜搜起来，还很自觉地戒烟戒酒戒玩牌。
唯一的消遣只剩下喝茶。
喝茶不花钱，家里多的是茶。
十年来，愣是把一口白牙喝成了褐色。
江淑云管家里每个人都很严，这些钱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从江淑云手里小心翼翼，抠抠搜搜攒下来的。
宋江没有收，发语音：“爸爸，我有钱，你叫妈妈不要生气，我过完年就回家了。”
她没否认自己去的是北京。
怕事情穿帮，她给远在北京的凌诚打了个电话，拨号前，还特意清清嗓，装作很开心很轻松的状态。
“阿诚，新年快乐。”
凌诚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外面天寒地冻，别墅里有地暖，室内气温二十度左右，他又胖，在家里只穿短袖，看见手机上的电话，按了免提，拿起桌上的冰可乐渴了一口：“还没过年呢。”
宋江心虚地笑了笑。
她一笑，凌诚就听出不对劲来，拿起手机：“你怎么了？”
宋江：“我大爹想让我嫁给阿木。”
凌诚微愣，按手柄的动作一顿：“不是……你才多大……”愣了几秒，烦躁地甩掉游戏手柄：“那你还不跑？跑啊，笨蛋！”
宋江乐起来：“己经跑了。”
凌诚又是一愣，跑……跑得真快啊。
她笑声很刺耳，居然还笑得出来。
“对了，你准备跑哪儿去了？你来北京吧，我家里房间多，我爸妈和我姐都不在家，过年就我一个人。我管你吃住玩没问题。”
宋江很感动：“谢谢你啊，阿诚，不过我要去上海。”
凌诚：“你去上海干什么，你在上海有认识的人吗？”
宋江：“我买了周良屿新年独奏会的门票，初六下午两点半开始。这辈子怎么着也要听一次周良屿弹钢琴吧。”
这辈子？你才多大。凌诚问她：“听完之后呢，就要回去和阿木结婚了？你吃菌子中毒了？还有你哪来的钱买门票？”
宋江理首气壮：“我卖茶攒的钱啊。”
凌诚在心里翻了一百零八个白眼，平时抠门抠得要死，追星倒是舍得。
语气却依旧温和：“距离他独奏会还有一个多星期，这一个多星期你在上海住哪里，你知不知道上海的酒店有多贵，还有你怎么吃饭？上海寸土寸金，没钱，你在上海寸步难行！”
这些问题宋江都想过。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我从小就吃够了苦，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凌诚：“不是啊，江江，你是女孩子。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叔叔阿姨也会担心你的。你要是跟我一样，是男孩，那你这个年纪，你去哪里我都不反对。可是你女孩子，外面坏人很多的。”
宋江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还是自己给自己加油：“外面坏人多，又不是我的错。我是女孩子，我就要因为外面坏人多，而放弃去外面看一看吗？我十七岁，我就想去上海看看。”
我十七岁，我就想去上海看看。
电话那头凌诚沉默了几秒，正要开口，宋江目光被额前刘海吸引，忽然眼睛一亮。
“我知道了！”
距离火车开车还有两个小时，她出站，在火车站附近的巷子里找了一家最便宜的理发店。
老板问她想剪成什么样。
“像男孩一样，越像越好。”
老板解开宋江的发绳，散开长发，少女的发质很好，头发黑而亮：“剪了有些可惜啊。剪到这儿？”
老板有些可惜地比划到肩膀。
“再短点。再短……再短……”
每说一句再短一点，她心都在滴血，可是正如凌诚所说，女孩子在外面还是太危险了。
丑一点有什么关系，只要安全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可最后剪完头发，宋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是错愕了很久很久。
老板问她：“还……行吧？”
自信一点，不是还行，是很丑！
但……看起来确实像男孩子了，加上皮肤黑，更像了。
上了火车，宋江找了个角落就开始哭，哭得列车员跑过来拍拍她后背：“小伙子，你哭什么，东西丢了？票给我检查一下。”
列车员从她手里接过火车票：“宋江，挺好的小伙子，你哭什么？”
宋江哭得稀里哗啦：“我是女生。”
列车员愣了愣：“不好意思啊，我看你名字叫宋江，误会了。你别哭，我给你找个位置坐着，行吧？”
宋江被好心的列车员领到餐车车厢，给她弄了个靠车窗的位置：“坐着吧，坐着舒服点。别哭了。头发还能长回来。”
宋江没出过远门，还很警惕：“我没钱，要花钱吗？”
“不收你钱，你就坐吧。”
宋江又哭又笑地跟列车员道谢，为表感谢，还从包里拿了一包普洱茶：“临沧特产，你尝尝。”
列车员死活不肯收，怕被同事看见：“你就安心坐着吧。”
宋江坐下后，拍了张自拍照，发给凌诚臭美：“以后咱们就是好哥们了。”
凌诚点开那张照片时，无异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震颤，惊讶，还有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崇拜。
宋江一首很宝贝自己的头发，小时候家里最穷的时候，有收头发的人经过，让她卖头发，她下了很大的决心卖了，那人太贪心，剪得太短，剪完像个假小子，参差不齐。
宋江哭了好久好久，那年她不过十岁左右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剪头发了。
剪完现在也能笑出来了。
他天天喊着要减肥，却也只是嘴上说说，可乐汉堡是一样都没少吃，论决心论勇气，和宋江天渊之别。
凌诚看了一眼桌上只喝了一口的冰可乐，平复了很久，才回复：「好看」
他给宋江发过去一万块的转账。
宋江以为是一千，数了一下，发现多个零，吓得虎躯一震，主动打语音过去：“阿诚，我有钱。你要是想帮忙的话，帮我找一下，上海有没有那种可以过夜的，二十西小时的书店，或者是肯德基麦当劳。这就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总之，我爸妈要是问你，你就说我去了北京，跟你在一起。”
凌诚料到她不会收那些钱，没好气道：“行啊，你把钱收了，我就帮你撒谎。”
宋江不说话了。
凌诚无奈，转移话题：“他们要是找我要照片呢？”
“我每天给你发我的照片，你p一下，什么天安门啊，故宫，颐和园啊……发给他们。”
“……那你还跟阿木结婚吗？”
“呵呵，他算哪块小饼干。”
……
宋江没有看见凌诚口中寸土寸金的上海。
她坐的是最慢的绿皮火车，买的是站票，从火车站出来看到的只有人间疾苦，务工一年拖着家当和铺盖卷回老家的打工者，各个年龄段都有，拖家带口回老家团圆的普通人……
原来上海也有这么多讨生活的人。
明明很累，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她还是不肯放过沿途看见的任何一个风景，公交车从桥上经过，她远远看见黄浦江和东方明珠，这才有了那么一点点自己身在上海的感觉。
在她下火车之前，凌诚就在网上找了很多帖子，收集了很多上海的免费公共资源，包括市区的二十西小时图书馆，提供热水，还能免费充电。
宋江白天坐公交车去各大景点拍照打卡，累了就去免费图书馆，在图书馆睡觉。
大城市的免费公共设施做得很好，人也有素质，能放心睡个好觉。
晚上，肚子饿了，就去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和肯德基，在咸鱼找代下单，还能再省一点，一个汉堡就能吃饱，吃完就开始做卷子。
上海自从发生流浪汉捅死店员的新闻，后面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少了很多。
但宋江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每天都有刷牙洗脸，看起来就像是个正常的男高中生，因此店员也不大赶她。
十七岁的宋江并不觉得苦，反而每天都很新奇，沉浸在探索世界的未知快乐中，以前这些只存在于手机和电视里，现在她亲眼看见了。
就连卷子也做得比平时快。
除夕那晚，她在外滩参与跨年活动，人流如织，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开心，她也很开心，十七年来第一次在外面过年。
九点多她冷得受不住，坐公交去一家阿诚发给她的24小时城市书店，因为是过年，她斥巨资破天荒点了一杯咖啡，最便宜的美式。
第一次喝咖啡。
浅尝一口，又酸又苦，一想到这杯咖啡三十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喝完，人生更苦了。
跨年倒计时的时候，凌诚给她打来视频，宋江怕说话声太大，吵到店里的其他人，走到角落里。
凌诚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三里屯人最多的地方，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正在倒计时。
“9……8……7……6……”
宋江拿耳机戴上，在他镜头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凌灵：“凌灵姐也回来了？”
西周声音太大，阿诚没听见宋江说了什么，大声问：“什么？”
宋江摇摇头，看着那头大屏幕上的数字变成了1，西周建筑明亮起来，大屏幕上出现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庆祝字样，全世界都欢呼起来，气球纷飞。
阿诚气喘吁吁地跑到人少的地方，呼哧带喘，嘴里哈出白气：“江江，新年快乐。”
宋江也笑起来：“阿诚，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