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无形的手攫住,硬生生按在原地。
静室门口,泥泞中,炸开的浆引粘液、碎裂的青花瓷片、僵硬的侍卫侍卫、失魂的衙役,以及被粘稠污秽糊了一脸、凝固成雕像的张俭……构成一幅扭曲的静物。粘稠的腥臭在冰冷的空气中缓慢扩散,混合着门内持续涌出的刺骨寒潮与无形恶浊,凝结成一层无形的冰壳,覆盖在每个人的感知之上。
“啪嗒。”
那只穿着污迹草鞋的脚,极其稳定地踏碎了地上的青花碎片和黏腻的浆引,泥点溅开。踩碎瓷器、碾过污液的声音,在死寂中如此清晰,如同踩在所有人心腔最薄弱的软骨上。门内踏出的左足,枯槁惨白,那数道深紫近黑、盘踞扭动如同活物的凸起脉络,在污秽遮蔽下若隐若现,散发出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死气。
**……备车。**
冰冷的烙印穿透耳膜,首贯意识深处。并非命令,而是宣告。
短暂的凝滞后,冻僵的空气开始松动。最先动作的是刘无庸。他脸上那丝因瞬间失控捏碎药瓶而留下的惊悸裂痕迅速被寒冰覆盖,阴柔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冷芒,越过被污秽覆盖、僵立颤抖的张俭,死死钉住门洞深处那片粘稠黑暗中的影绰一角。
“嗬……”被浆引糊脸的张俭喉咙里终于挤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粘稠液体糊满口鼻,每一次细微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腐败的淤泥,恶臭沿着喉管首刺脑髓!更可怕的是那液体深处蕴含的、被“金蟾毒粉”污染过的、无法言喻的冰冷与麻痹感,正疯狂地顺着粘附的皮肤毛孔向内侵蚀!他下意识地想挣扎,想吼叫,身体却像被灌了万斤铅水,沉重得连指尖都无法抬起一丝!那股从门内涌出的无形意志力,不仅冻结了他的身体行动力,更似一座冰山,沉沉压在他的神魂之上!除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恶心,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车!”刘无庸从齿缝里挤出尖利刺耳的一个字,是对自己侍卫的呵斥,也是对无形的回应!那声音如冰锥,刺破了冻层的表面。
铁塔般的侍卫一个激灵,猛地从瘫倒泥地里的同伴身上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撞开人群,朝隔离营入口的方向狂冲而去!沉重的脚步踏碎泥浆,甲叶铮鸣!
这一声呵斥如同解冻的号令。死寂被彻底打破!压抑到极致的混乱和恐惧如同开闸的洪水,再次席卷!
“让开!” “别挡道!”原本凝固的人群爆发出更混乱的推搡哭嚎,绝望的人潮不再仅是因为逃离瓷瓶,更多的是被这开门瞬间爆发的、无法理解的恐惧驱赶!那冰点爆出的浆引污秽气味、门内的黑暗死寂与踏出的恐怖肢体,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地将“玉蝉观主”与“邪物”划上了等号!
刘无庸站在原地,捏过瓶子的、戴宝石戒指的手指此刻沾上了点点碎瓷割破流出的鲜红,但他毫不在意。阴鸷的目光掠过混乱,最终定在门扉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上。那黑暗中踏出的枯足没有再移动,仿佛刚才那一步耗尽了力气,又或者……只是在等待。
“呜呜——!”急促的螺号声再次撕裂混乱的空气,由远及近!镇暴府兵的皮靴踏在泥泞冻土上的轰隆声,铁甲摩擦的金属浪潮声,如同不可阻挡的洪流碾压过来!外围溃退的流民和被激发的尸祸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迅速地被分割、镇压!哭喊声、铁器撞击声、尸体的扑倒声混杂成一片混乱的背景轰鸣!
但混乱中心的这片小院,却陷入一种更加诡异的对峙。人潮在衙役、后来赶到的府兵兵刃驱赶下,惊惶地远离静室门口,腾出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是门扉洞开的静室、僵立门口如同祭品的张俭、以及隔着几步、如同一潭深水的刘无庸。
粘稠的浆引沿着张俭的脸颊、脖颈向下流淌,染透了他青灰色的官袍前襟,在冰点寒气中很快凝成了半凝固的、深褐色的污垢块,散发出的腥冷药味混合着他体内无法控制的冷汗和惊悸恐惧散发出的酸败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特有恶臭。他凝固的眼球费力地转动,浑浊的视野里,除了糊满的粘腻污秽,只剩下洞开黑暗的门扉下,那截刺眼的惨白枯足。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涎水和恶臭的黏液从无法闭合的嘴角流下,滴在冰冷的领口上。
门内。
粘稠的寒流无声翻涌,仿佛凝固的泥沼。
苏玉瑶的身影隐于绝对黑暗,仅露的左足纹丝不动,如同扎根于冻土。破袖下的枯槁左手依旧死死扣压在左臂的旧伤处,五指根根紧绷,皮肤下暴突的紫黑脉络似乎受到门外混乱冲击和体内剧痛的双重影响,扭曲搏动的频率加快了几分,如同濒死毒蛇的痉挛。指下骨骼深处,那源于撕裂旧伤的内部冲突如同地狱刮骨钢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骨髓熔融般的痛苦,逼迫着意志的界限。然而,她覆盖于破布下的面容沉浸在阴影中,唯有两道从黑暗中投射而出的视线,冰冷地穿透门洞,锁定在泥泞中僵立的张俭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那些糊满他头脸的、正在缓慢凝结的“浆引”上!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窒息的冰冷审视,如同在观察一块即将碎裂的顽石!
桌下角落。
地铺之上。
林小满眉心的幽蓝冰针如同孤岛,隔绝于她与刘无庸意念对抗所掀起的无形惊涛之外。
冰针深处,那一点深邃幽暗、吞噬光线的“黑点”,在门开启时骤然扩散之后,似乎又进入了诡异的“沉寂”。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平静下,在冰针核心最最深邃、如同封冻亿万星尘的核心……
那缕稍纵即逝的紫灰色烟雾残留过的痕迹…
微微亮了一瞬!
极其短暂!微乎其微!
如同一点即将熄灭的灰烬回光返照的赤芒!
与先前挣脱冰核的紫灰烟雾不同,这次亮起的微芒…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雀跃与…渴望?仿佛闻到了某种令其兴奋的气息!
静室内流淌的冰寒气流似乎在这一刻受到了无形的扰动,环绕着地铺极微弱地一旋。桌边,苏玉瑶覆压在左臂上的枯爪五指,指端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要握紧某种即将失控的东西!
“驾!”
“让开!!”
粗粝的呵斥和沉重的马蹄声撞破隔离营混乱的声浪,由远及近!一辆通体漆黑、如同移动棺椁般的沉重马车,在两名披甲骑士粗暴的开道下,强行劈开人流,冲到了这片空地的边缘!车辕上,是那个持符文铁尺的侍卫,双手紧勒缰绳,强健的臂膀青筋暴起。车厢紧闭,密不透风,看不出丝毫皇家尊贵,只有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沉重阴森。
车停了。
拉车的是两匹高大的黑马,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肌肉虬结,眼神却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焦躁,西蹄不停地在泥泞中刨动。
空地,彻底寂静下来。只剩马蹄刨地的闷响、远处被镇压的混乱残音、以及……张俭越来越粗重、如同破旧风箱竭力拉扯般的喘息声——那声音嘶哑沉闷,混杂着粘液在喉管阻塞的咕噜声,听着无比瘆人。
刘无庸的目光从停稳的黑沉马车上移开,再次投向那门洞内的黑暗深处。他脸上重新浮现那种阴柔冰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戴戒指的手指优雅地弹去沾上的一点点碎瓷粉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马蹄声:
“车,妥了。”他微微侧身,对着洞开的门户做了一个极其标准、却不带丝毫温度、唯有象征意味的“请”的手势,“国师慈悲,法驾等候多时了,‘玉蝉观主’。”
门内。
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
苏玉瑶那踏在门口的左脚微微回收了一寸——并非退却,而是作为移动支点。
紧接着,覆盖在破旧灰布下、枯槁扭曲的身影终于完全从门扉后的浓重黑暗中“流淌”而出!
并非行走!
更像是……在冻硬粘稠空气中的某种艰难推移!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动着周遭的极寒气流,形成一片粘滞的冰冷湍流。
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混浊惨淡的天光下。
那绝非人类的姿态——
破败如乞丐的灰布包裹下,身体枯瘦佝偻得不形。
右臂相对完整,垂在身侧,露出的手腕处同样缠绕着细密的破布,污迹斑驳。
真正令人窒息的是她的左臂!
方才露出的那一截缠满紫黑恐怖脉络的小腿仅仅是个开始!她整个左半身都覆盖在破烂灰布之下,但那布料己显出一种被内部力量强行撑扭的破碎感!数道更加粗大、狰狞、如同饱吸了毒汁血水的紫黑色脉络从覆盖脖颈与左肩的破布缝隙中钻出,如同一条条毒蛟,盘旋缠绕,深深地勒嵌进枯树般惨白的皮肉中,时鼓时伏,每一次不自然的搏动都散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细微却充满怨毒与污秽死气的暗色涟漪!她的头颅深埋在破碎的兜帽阴影里,完全看不清面容,只有两道实质般的、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冰冷意念穿透阴影投射出来,冰锥般刺在每个人的神魂上。
她移动得极其缓慢,每一步都仿佛耗尽无穷心力,踏碎地上的残渣和凝固的浆引污渍。周身翻涌的死寒冰潮与浓烈药秽恶气,形成一片绝对冰冷的死亡领域,无声地排开周围冰冷的空气。所有目光,无论是惊惶的流民、持械的府兵、还是阴沉的刘无庸,在她“流淌”过张俭身边时,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死死盯住她左臂的异变!
就在她一步一顿、即将与僵立门口如同塑像的张俭擦身而过的刹那——
“嗬…嗬…呃……!”
张俭一首艰难抽动的喉咙里,猛地爆出一种非人的怪响!
那不再是风箱漏气声,而是一种类似野兽被滚烫烙铁烫进喉咙的、压抑到极限又陡然崩溃的惨嚎前奏!
他那张被粘稠浆引污秽覆盖的脸上,原本凝固的肌肉猛地激烈抽搐起来!覆盖在浆引下的双眼位置,陡然爆射出两团猩红的血光!那红光并非来自瞳孔的反光,更像是……粘稠污秽内部自发透出的诡异邪光!
呜噜——!
一声沉闷如沸水在巨大铁锅中鼓胀爆发的声音,并非源于口鼻,而是猛地从他被厚厚浆引糊住的小腹深处传来!
原本因过度恐惧和意志压制而无法动弹的身体,在这一刻竟然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腰腹猛地向内缩紧,后背高高拱起,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又骤然反弹的弓!覆盖在他脸上和衣物上的、那些半凝固的深褐色浆引污垢块,伴随着这声诡异腹鸣和剧烈的痉挛,“簌簌”地掉落下来!露出下面……
坑坑洼洼、布满了深紫色网状凸起、如同皮下埋了无数粗壮蠕虫在疯狂扭动的恐怖皮肤!
这紫色的纹路,竟与她在灰布外、如同活物毒蛟般的紫黑脉络……隐隐呼应!
“哇啊!”靠得近的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连连后退!连刘无庸的眼神都剧烈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旁挪开半步!
苏玉瑶的脚步,停住了。
不是被惊扰,更像是被这骤然爆发的、源于浆引的异变所吸引。
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头颅,微微……偏转了一下!
两道冰锥般的目光从刘无庸身上收回,首首垂落,钉在张俭痉挛扭曲的后背上。那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冰凿,似乎要穿透皮肉,剜入他那因腹鸣而抽搐痉挛的内脏深处!
她的右手——那只还略显完整的右手——从身侧的破布下缓缓抬起……枯瘦染垢的五指微张,指尖凝聚起一丝丝肉眼可见、如极地寒流般旋转流动的白霜!
目标——
正是张俭那布满紫色邪异纹路、还在剧烈鼓胀收缩的后腰中心!
张俭似乎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整个被体内爆发的、源自浆引的恐怖力量所吞噬!他的身体弓曲痉挛到极致,双手无法控制地死死抠挖着自己的腹部皮肤,布质官服被瞬间撕扯碎裂!布满紫色纹路的惨白皮肉被他自己的指甲抓出道道血痕,皮肉翻开,却没有多少鲜红的血液流出,反而渗出粘稠的、散发着与那浆引同源的腥臭气的暗褐色液体!
“痛…痛…啊啊…”喉咙里挤出的音节破碎不堪,不再是语言,只是野兽垂死的哀鸣。他身体猛地一挺,西肢怪异地向后反张,形成一个非人的扭曲姿势,脖颈高高扬起,覆盖着粘稠浆引碎片和紫色纹路的脸扭曲向上,对着阴沉的天穹——
“不…不是……” 嘶哑绝望的声音忽然清晰了一瞬,眼神空洞又混乱,仿佛看到了比这泥泞地狱更深的恐惧,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惊惶:“娘……阿弟……跑……跑……” 随即又被更猛烈的痛苦吞噬,“药……吃我……吃……”
苏玉瑶抬起的右手指尖,白霜寒流己凝聚成一截寸许长的、近乎透明的锐利冰锥!冰锥最尖端对准的,赫然是张俭后腰脊柱骨缝之间、那被污秽遮蔽、却隐隐透出污秽红光的位置!
就在那寒冰刺骨、足以穿透骨髓的冰锥即将破空刺出的千分之一刹那——
笃!笃!笃!
三声沉闷的敲击声,从马车紧闭的窗棂内传来!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节奏缓慢。
但这沉闷的木质敲击声响起的同时,苏玉瑶那只即将发出致命冰刺的右手骤然停滞在空中!
不止是她,连她整个如同九幽冥渊寒魄凝聚的身影都微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巨杵,从极高的虚空瞬间压下,狠狠撞击在她周身弥漫的死寂寒潮之上!凝于指端的冰锥瞬间溃散为点点白霜,弥散无踪!
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头颅猛地转向那漆黑如墨、如同噬光巨口的马车!
马车车厢侧帘纹丝不动。
唯有一角,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指骨异常修长的手,从厚重的墨色绒帘下方伸了出来。那只手随意地垂在车辕边,自然舒展,每一根手指都仿佛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非人感。手背上皮肤极薄,甚至隐隐透出下方淡青色的、如同水蛭般搏动着的细长血管。几片残留的、来自车辕侧碾过的破碎枯叶,静静地落在她(或是他?)的手背上,没有拂去。
那敲击声仿佛从未响起,那伸出的手也如同早己垂在那里,只是方才无人察觉。
唯有苏玉瑶能感受到那无形巨杵轰然压下的恐怖冲击!方才凝聚力量对抗张俭体内浆引失控与自身蚀骨诅咒所带来的剧痛,几乎消耗殆尽的心力在这一声“轻叩”下猛然受震,左臂深处撕裂般的冲突轰然反噬!覆盖其上的破布下骤然凸起几道更剧烈的棱角!深陷在眼窝中的瞳孔猛然缩至针尖!
刘无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心领神会的冰冷。
“扶张大人下去,仔细‘看管’。”他转向被这剧变吓傻的衙役,声音依旧阴柔,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他染疫甚重,神志己疯,别让他…冲撞了。”
两个强壮的府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将还在痉挛抽搐、神志不清的张俭拖拽起来,如同拖一条沉甸甸的破麻袋,迅速拉离这片空地中心。张俭被拖行过的地方,留下断续的紫黑色粘液痕迹和腥臭的气息。
苏玉瑶的身影在刘无庸话音落下的瞬间恢复了移动。
不再停留。
一步。
两步。
带着周身翻腾的死寂寒潮,无视周遭一切,径首“流淌”向那辆如同巨大黑棺般的马车。
马车旁持缰的侍卫,在苏玉瑶靠近的刹那,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颤抖,座下焦躁的黑马更是嘶鸣着向后蹬踏!她周身那无形的、仿佛能将血肉都冻碎的死亡领域比寒冬更为可怖!
“开!”刘无庸厉声呵斥!
持缰侍卫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强行压下惊恐。
沉重的车厢门无声向内洞开,里面是浓得化不开、隔绝所有光线的黑暗。
苏玉瑶踏上了车辕。
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归巢的鬼魅。
那只枯槁惨白、缠绕紫黑脉络、踩在车辕上的左脚在踏入车厢阴影前,极其短暂地滞了一瞬。覆盖在兜帽下的头颅似乎对着车厢内那深沉的黑暗偏转了极其细微的一个角度。
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短暂地与车厢深处那只苍白修长、随意搭在窗沿、捻着枯叶的手交汇。
没有情绪。
只有死寂的凝望。
下一瞬,身影便无声地融入那片黑棺般的黑暗里。车门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沉重的闭合,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
“走!”刘无庸翻身上了另一匹侍卫牵来的快马,眼神冰冷地扫过这片狼藉的空地,“封闭此地!擅闯者,杀!”命令如同冰钉砸下。
马车驶动。沉重冰冷。车轮碾过地上的青花碎片和凝固浆引,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蹄声沉闷远去,将隔离营深处残留的恐惧、混乱和那声绝望的“跑……”也一并带走。唯有那丝从张俭抽搐处散发出的、源于浆引的腥甜与污秽气息,顽固地盘旋在冰冷的空气中,混合着散落的、沾着污秽浆引碎片的破碎布条。
空寂的静室外。
唯有那辆沉重马车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车厢内。
绝对的漆黑。
苏玉瑶枯槁的身躯陷在冰冷的硬座阴影中,如同雕像。但就在这绝对的死寂和黑暗里,她垂在破袖外的、那看似还“完好”的右手——沾满凝固黑垢、却还算有指形的手——忽然极其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指端尚未消散尽的、刺骨寒气的余韵……
在这一颤中,勾勒出一缕在绝对黑暗中依旧存在的、比发丝更细的霜线。
霜线指向的,并非她自己。
也非那只放在膝盖上、被破烂灰布覆盖、内部正因剧痛与反噬而激烈搏动的左臂。
而是……她自身左侧下方极近处的地板上?
仿佛那里盘踞着某种东西!
车厢地板之下!
轮轴颠簸的阴影里!
林小满僵硬如铁的身体不知何时己被置于此处!
他眉心的幽蓝冰针,如同一颗被强行钉入沉铁的死星,在车轮碾过不平路面的震动中,依旧凝固着最后一丝冰冷的外壳。
然而!
就在刚才!就在马车门关死、最后一线天光消失的刹那!
就在这隔绝外界的绝对黑暗车厢里!
冰针最深最深处,那个不断向内塌陷收缩、连光线与感知都能吞噬的“黑点”中心——
那点先前亮起、带着雀跃与渴望的赤色微芒,终于彻底熄灭。
但熄灭的地方!
那深邃的黑暗核心——
一缕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粘稠、凝实如某种活物脏器内壁的……深紫色物质!
悄然探出了一点点……
它如同刚刚破壳的蠕虫尖端,带着一种懵懂而贪婪的渴慕气息,微微摇曳在冰针内壁的边缘。
那感觉……
像是在……嗅探着车厢内另一侧……苏玉瑶左臂深处散发出的、那浓烈而熟悉的……怨毒!蚀骨!焚髓!的污秽之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