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鸣喉头动了动。
斥责李娘子的话在舌尖转了三转,出口时竟成了……
“这位郎君……可是走错地方了?”
她下意识推开偎在怀里的外室。
那少年猝不及防撞上案角,疼得眼眶发红也不敢出声。
“白小姐,在下颜泽,为那九曲宅子而来。”
“哦?”
白鹿鸣秀眉一挑,眼神审视中又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混乱。
颜泽目光坦然迎上,语气不卑不亢。
“此宅,我沈家前几日便由李娘子引着仔细看过,甚是满意。家主己与牙行议定细节,昨日更是特意赶回清河镇筹措银钱,只为早日定下此居所。”
“此事乃城主搭线,又是双方合意之事,交易本己在进行之中。”
“今日听闻白小姐亦中意此宅,心下着急,便先行付下定银,立下契据。”
颜泽说着,双手将那份定金契约奉上,姿态恭敬。
“此事原不干李娘子事,是在下心急所致。”
“此番前来,一则向白小姐说明缘由,二则……”
他微微一顿,声音更缓,“特来赔个不是。”
“还望白小姐见谅,全当结个善缘可好?”
白鹿鸣的目光在他身上缓缓扫过,最终凝在他方才持契的手指上。
指甲修得齐整,骨节分明似玉竹。
“那你要如何赔不是?”
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外室忽然插话,怯生生扯她袖子,
“小姐,那宅子你可是说好……”
话音未落便被白鹿鸣忽然冷沉的脸……吓得咽了回去。
“郎君这般人物,屈居在那九曲巷的三进宅里,也是可惜了。”
白鹿鸣的视线从颜泽脸上移开。
染着蔻丹的指尖,忽然漫不经心划过契书边缘。
话锋陡转。
“那宅子我不要了。换你腰间这枚玉佩,如何?”
颜泽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旁的物件倒也罢了。
这枚蛇形玉佩……
是妻主亲手为他挑选系上的。
更何况,白家乃数一数二的玉石商行,
白家大小姐,什么稀世玉佩没见过?
偏来要他的?
……
沈晓与陌羽赶回玉安城的时候。
己是戌时三刻。
众人与她说了今日变故。
“所以现下解决了?”沈晓听完心有余悸。
“白小姐那边己松了口,”颜泽沉稳应道。
“但为免夜长梦多,宅契过户之事,须得及早落定。”
“你说的及是。”
不顾舟车疲惫,连夜找了房牙子。
一通忙碌,尘埃落定。
待诸事忙毕,沈晓己是疲惫不堪,竟忘了细问颜泽,究竟是如何说服那位难缠的白家大小姐的。
翌日天光微熹。
沈家众人己将行装归置得整整齐齐。
接连几番搬家,都搬出经验来了。
收拾宅子等事宜,处理起来效率极高。
九曲巷里这座三进宅院的门楣,终于悬上了崭新的“沈府”匾额。
至此算是彻底安顿下来。
只是盘点银钱,匣中仅余三十几两纹银。
宅邸轩敞气派,可人总不能只守着空屋子过紧巴巴的日子。
若论寻常嚼用,省俭些,支撑大半载倒也无虞。
可抬眼望去,几位夫郎天资绝色,又有好几金尊玉贵的。
如今作为家主,沈晓怎能委屈了他们?
不然就真如苏瑶嘲讽的那般……
养不起美娇郎就让别人来养。
纵使要让他们也做点买卖,也不能总顶着风吹日晒在外摆摊。
连个正经铺子都没有,又辛苦得很。
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此番也是为了筹措银钱的临时之举。
还得有一门正经营生。
于是沈晓又打起了玉石的生意。
决意先去徐、柳两家的商行探探行情,好好琢磨一番。
而白家呢……
作为玉石行当的魁首,他们包揽了大半生意,要同他们谈合作本就门槛极高。
昨日又因宅子的事生了龃龉。
更不会有来往。
可念头一转。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纵使不合作,去那玲珑阁取取经也是好的。
挑了个日子,沈晓带上叶云迟,踏入了主街上玲珑阁的大门。
白家铺面里,檀香混着玉屑在空气里浮沉。
沈晓正翻看玉器价牌,珠帘后忽然转出个俏丽人影。
叶云迟一顿,与沈晓俯耳道,“是白大小姐。”
沈晓目光扫过,却在触及白鹿鸣腰间悬坠之物时,骤然凝滞。
那枚玉佩!
分明是颜泽的。
当时她以他为型,改编了白蛇话本。
得了分红,第一时间就想要给他买个契合的物件儿。
那玉色清润,所雕蛇形极为灵动。
此时,却坠在旁人的腰间。
刺目得很。
沈晓神情陡然一沉。
又想到昨日颜泽独自一人前去说服她。
如何说服的她?
其中少不了几番为难吧?
至于白鹿鸣存了什么心思……
沈晓心中冷笑。
这答案并不难猜。
正自心绪翻涌,却听白鹿鸣正与掌柜交代着什么。
白鹿鸣提及“两日后的赌石大会”,说是一年一度须得隆重之类的云云。
原来她此番来铺子,是为通传安排此事。
沈晓听了一半,再没有心思听下去。
甩袖便走,留给叶云迟一句,“回家吧”
叶云迟一脸懵。
他只当她是厌恶白鹿鸣,怕再生事端。
略一思忖便连忙跟上。
“妻主,徐家柳家也不逛了吗?”
叶云迟赶上沈晓的步子追问。
“今日便不去了。”
“……”
“妻主怎么忽然心情不好了?”
“无事。”
看着叶云迟,气又稍散了一些,牵起他的手便往回走去。
两日后,白家赌石大会。
玲珑阁外张灯结彩。
朱漆门楣高悬“玉缘盛会”的烫金匾额。
门前青石阶上铺了朱红绒毯,两侧立着八名青衣小厮,手捧檀香盘,烟气袅袅间迎客入门。
场内人头攒动,玉安城有头脸的商贾几乎尽数到场。
甚至连徐家和柳家的两位嫡女也被邀请前来观摩。
正中央的黄花梨展台上。
数十块未开的原石陈列于锦缎之上,大小不一,皮壳或乌黑如墨,或黄褐似土。
静待有缘人一掷千金。
白家家主端坐主位,白鹿鸣则一袭绛紫长衫,笑吟吟地周旋于宾客之间,腰间那枚蛇形玉佩随步履轻晃。
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沈晓赫然出现在了场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