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裴昭一走,陆潜立马接替他的位置坐下,还顺手拿起案上的茶水啄了口。
“你……你怎么喝我的茶?!”宋令仪愤怒中又透着几分不可思议。
“我也要暖暖身子。”陆潜说得理所当然,鸦羽般的睫毛无辜似的眨了眨,眸底却肆意放荡得很。
“我没同意你喝!”
“哦,还给你。”
陆潜将茶盏往她面前一放,眉梢微挑,似在说‘你喝呗’。
“喝过的还给我干嘛?你不嫌弃,我还嫌弃呢!”宋令仪怒怼。
看着少女气鼓鼓的模样,陆潜心情颇好,又怕她真不搭理他了,还低声下气地哄了几句。一旁的长辈们看见,纷纷笑说这对表兄妹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王氏初时浅浅一笑,目光挪开的瞬间,猛然觉出一丝古怪。
阿潜和令仪的关系何时这般亲近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阿潜打从骨子里就难以驯服,就算令仪之前去诏狱探望过他,也不见得阿潜会领情在乎。纵使是相处十多年的亲妹妹,都不见他会礼让温哄,这会儿竟因一个玩笑,对相处不到一年的表妹摆低姿态。
最古怪的,还是阿潜看令仪的眼神。
向来冷淡锐利的一双瑞凤眼,在看向少女时,温柔了许多,不管周遭如何喧嚣,他的视线也会追随着她。
这种眼神王氏从未在阿潜身上见过,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长长的唱喏声:“太子殿下驾到——”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群臣整理衣冠,女眷敛衽屈膝,齐声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山呼声犹如排山倒海,尾音在安静的金殿中回荡。
少顷,殿中响起一阵橐橐靴声,宋令仪余光稍抬,瞥见那抹绛色身影缓缓迈向高台。
“免礼平身。”
众人又是整齐划一地躬身谢恩:“多谢太子殿下。”
金殿烛火柔和,沉香袅袅。
高居上位的太子若有似无地瞥向陆家席位,见少女端坐在桌案后,神态沉静,偶尔与身旁的表妹搭两句话,笑容也十分浅淡。那双狭长凤眸微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端着美味佳肴的宫人们鱼贯而入,依序摆菜。
宴席正式开始前,君臣都需举杯祝祷,今年太子监国,说完祝祷后,众臣也齐齐举杯,高声呼道:“祝皇后娘娘凤仪天下,圣体康泰;祝太子殿下万事如意,福泽绵长;祝大渊天下太平,五谷丰登!”
“今日是太子回京后,过的第一个除夕,诸位不必拘谨,尽兴宴饮,共迎新岁。”沈皇后笑容可掬,举止端庄又不失威仪。
说完祝祷,众人饮尽杯中酒水,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群臣落座。
一众乐师舞姬自殿门外涌入,丝竹管弦之乐随即响起,舞姬舞姿曼妙,给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添了些新年宴饮的热闹。
陆妤要了一壶果酒,陆苓吵着要喝,文氏拿幺女没办法,只许她喝半杯。
“表姐可要来一杯?”陆妤拿着酒壶,倾身往左看。
宋令仪还记得上回喝的果酒后劲儿有多大,当即摇头摆手说‘不用’。
“怕什么,我陪你一起喝。”陆潜长臂一伸,从陆妤手里夺过酒壶,给面前两只白玉酒杯满上。
“谁要你陪,说了不喝,你还给我倒!”
宋令仪抬手拧了拧陆潜的后腰,力道分明不重,少年却疼得‘嘶’了声,放下酒壶去捉她的手,触及温热的刹那,他唇角笑意愈深。
王氏看见这一幕,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紧。
“阿潜!”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带着几分急切,几个小辈齐刷刷扭头,疑惑看着王氏。
“怎么了?”
陆潜毫不心虚地对上王氏的目光。
涉及国公府的体面,在大庭广众之下,王氏也不好说他什么,深吸口气:“你就非得欺负令仪吗?马上跟阿妤换个位置!”
“我哪儿欺负她了?”陆潜不服,可王氏的语气神态不容置喙,他只好起身和陆妤换位置,结果陆苓也跟着移一个位置,抬头朝他甜甜一笑,拍拍原来的座位。
“堂兄,坐啊。”
“……”
陆潜没办法,只得在隔了两个人的位置落座。
换座风波刚息,猝然响起一阵叮铃哐啷的瓷器碎裂动静,众人纷纷偏头去看,只见各种酒水洒了一地,宋令仪那件鹅黄色裙衫没有幸免于难,半条袖子都湿了。
几个长辈赶忙凑过来,视线触及一地碎瓷,以及跪在地上磕头告罪的宫婢,不由皱眉:“怎就这么不小心呢?”
文氏拧着眉头,拿出绣帕去擦外甥女湿掉的袖子,温声宽慰:“可有伤到?”
宋令仪瞧了眼不断告罪求饶的宫婢,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湿了条袖子,过会儿就干了。”
“那可不行,今日这么冷,湿衣服穿在身上可不好受。”王氏道。
这边的动静不小,惹来不少人注目。
就在文氏和王氏商量着找宫人寻件衣裳供外甥女更换时,沈皇后给身边的掌事姑姑使了个眼神,示意让她去处理。
掌事姑姑走下高台,温声询问:“宋姑娘可是湿了衣裳?偏殿备了供女眷们更换的衣裙,奴婢吩咐人带您去更衣吧。”
宋令仪受宠若惊:“多谢姑姑。”
掌事姑姑淡笑:“姑娘就别跟奴婢客气了,是宫人手脚不利索,冲撞了姑娘,您不介意便好。”
说罢,掌事姑姑抬手招来一名小宫婢,吩咐她带路去偏殿,至于那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婢,则被管事太监领出金殿受罚了。
殿外寒风猎猎。
站在汉白玉石阶上,可眺望整座灯火阑珊的皇城。
一阵寒风吹拂,刮得面庞生,身后的金殿满是宴酢之声,宋令仪拢了拢身上陆妤给的厚氅,随宫婢往偏殿去。
金殿地上的碎瓷很快被内侍收拾干净,国公府长辈们继续推杯换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