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荒院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陈虎的吼声准时响起,如同驱赶羊群的鞭子。
“起来!都给老子起来!”
新来的流民矿工们挣扎着爬起,脸上带着隔夜的疲惫和对即将到来的操练的恐惧。
院中空地上,队列歪歪扭扭。
陈虎手持木棍,如同凶神般来回踱步。
“跑!围着院子跑!掉队的,没饭吃!”
队伍稀稀拉拉地挪动起来,脚步沉重,尘土飞扬。
朱楒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切,眉头微锁。
人是招来了,但如何喂饱,如何练成可用之兵,才是最大的难题。
“少爷。”福伯摸索着走过来,声音带着忧虑,“米缸…快见底了。”
朱楒点点头。
“我知道了,福伯。”
他转向正在监督训练的陈虎:“挑几个人,跟我进城,采买粮食。”
陈虎皱眉:“朱兄弟,城里现在…”
“必须去。”朱楒语气平静,“人是铁,饭是钢。”
他点了刘三和另外两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新面孔。
“你们三个,换身干净点的衣服,跟我走。”
“路上少说话,多看,多听。”
“是,少爷。”刘三连忙应道。
西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压低斗笠,趁着清晨人流尚未完全涌动,悄然离开了荒院。
进城的路,朱楒走得异常小心。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带着三人穿行在贫民窟边缘的羊肠小道,利用建筑和人群的掩护,不断变换路线。
城西市场依旧喧嚣。
朱楒让刘三三人分散开,去不同的米摊询价购买,自己则隐在暗处观察接应。
刘三还算机灵,很快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相对公道的价格买了两小袋糙米。
他背起米袋,正准备按照朱楒事先交代的路线离开。
突然!
几个穿着土著协警服饰的人,带着两个贼眉鼠眼、明显是地痞流氓的汉子,从旁边冲了出来,拦住了刘三的去路。
“站住!”为首的协警厉声喝道,“这米,是不是你偷的?!”
刘三吓了一跳,连忙辩解:“官爷!这米是我刚买的!怎么会是偷的?”
“还敢狡辩!”旁边一个地痞指着刘三,“我亲眼看见你从那边荷兰老爷的粮铺里偷出来的!”
“对!就是他!”另一个地痞也跟着起哄,“快抓住他!送去见官!”
几个协警不由分说,上前就要抓人。
刘三慌了神,想要反抗,却被死死按住。
米袋也被人趁乱抢走。
就在这混乱之际!
嗖!
一颗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精准地打在抓住刘三胳膊的那个协警手腕上!
协警吃痛松手。
紧接着,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走水了!那边走水了!”
人群一阵骚动,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几个协警和地痞也下意识地扭头张望。
就是现在!
“快走!”一个压低的声音在刘三耳边响起。
刘三一个激灵,看到人群缝隙中,那个瘦小的少年“猴子”正对他使眼色,指着一条狭窄的巷子。
刘三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被抢走的米,猛地挣脱束缚,一头扎进巷子,拼命跑了起来。
猴子则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制造混乱,引开了追兵的注意。
朱楒隐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眼神冰冷。
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诬陷,栽赃,抢夺物资。
手段虽然下作,却很有效。
他没有立刻去找刘三,而是示意猴子跟上,自己则带着另外两人,迅速离开了市场。
回到荒院,刘三早己惊魂未定地等在那里,将刚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他娘的!这帮狗杂碎!”陈虎气得一拳砸在墙上,震落一片土块。
“明摆着是冲我们来的!”
“少爷,这可怎么办?粮食没了,咱们…”刘三哭丧着脸。
朱楒面无表情。
“慌什么。”
他看向猴子:“干得不错。”
猴子咧嘴笑了笑,有些得意,又有些后怕。
“以后,斥候小队多注意城里的动静,特别是官府和帮派的人。”朱楒吩咐道。
“是!”猴子大声应道。
然而,麻烦并未结束。
几天后,朱楒派沉默寡言的王石头去城里采买急需的药材。
王石头更加谨慎,绕了更远的路,去了更偏僻的药铺。
可就在他回来的路上,还是出事了。
一伙人突然冲出来,不由分说就和他打了起来。
王石头虽然跟着陈虎练了几天,有些力气,但对方人多势众,他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
等他好不容易挣脱逃回荒院时,城里己经贴出了通缉告示。
告示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模糊的人像,旁边写着:盗匪王石头,斗殴伤人,罪大恶极,凡举报或擒获者,赏银五两!
“赏银五两?!”
消息传回荒院,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这…这不是明摆着要逼死我们吗?”
“连门都出不去了!”
“粮食怎么办?药材怎么办?”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新来的那些流民矿工更是人心惶惶,不少人眼中露出了绝望和动摇。
更糟糕的是,猴子带回了新的消息。
“少爷,城里现在到处都在传…”猴子脸色难看,“说…说咱们是杀人越货的海盗余孽,是矿上逃出来的杀人犯…”
“福海帮那些杂碎,到处散布谣言!”
“现在好多华人区的铺子,都不敢卖东西给我们,看到咱们的人就躲…”
“还有人偷偷去官府告密,说咱们藏在这附近…”
一时间,荒院仿佛成了一座孤岛。
外面是虎视眈眈的敌人,是充满敌意和猜忌的目光。
内部是日渐匮乏的物资,是不断滋生的恐慌和绝望。
敌人没有首接攻打,却用这种不见血的方式,一点点收紧了绞索,要将他们活活困死、饿死在这里!
夜。
荒院里一片死寂。
只有几处微弱的篝火,映照着一张张焦虑不安的脸。
米缸己经彻底空了。
最后一点野菜糊糊也被分食干净。
伤者的呻吟声在夜风中断断续续。
陈虎带着几个还能动弹的老人,在院墙上来回巡逻,眼神警惕,却也难掩疲惫和忧虑。
朱楒独自一人,站在那简陋的瞭望台上。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手下人情绪的变化。
恐惧,绝望,动摇…
忠诚度,像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不想办法破局,这支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很快就会从内部崩溃。
可如何破局?
硬闯出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
敌人布下的,是一个几乎无解的阳谋。
他抬头望向远处巨港城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依旧繁华,却像一张巨大的、择人而噬的嘴。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院内。
落在那间炉火己经熄灭,却依旧散发着余温的简陋铁匠铺。
落在角落里,那些刚刚锻造出来,还带着粗糙毛刺的匕首、短矛,以及几把勉强成型的弓弩上。
或许…
他的眼中,渐渐凝聚起一丝疯狂而决绝的光芒。
困守,是死。
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
只是,以卵击石,又该如何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