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让姜萤心头猛地一沉。京中谁人不知姜府老爷与夫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多年来琴瑟和鸣,府中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过。当年母亲生下她后,父亲更是心疼夫人生产之苦,在祠堂立誓此生不再纳妾生子。这段佳话,至今仍是京城闺阁中最令人艳羡的谈资。
可此刻父亲的反应......姜萤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手中的银箸"叮"的一声轻响,落在了缠枝莲纹的瓷碟上。
"你是?"皇帝眉头微蹙,目光在女子脸上逡巡,似在回忆。
"民女...民女是..."
"皇上!"韩钊脸色骤变,慌忙离席跪到乐玲身侧,"乐玲是臣从边关带回的救命恩人,但臣从未听她提起过此事。乐玲,今日场合不宜..."
"求皇上为民女做主!"乐玲猛地抬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株稻草,眼中噙着泪水,"爹,娘,我才是你们的亲生骨肉啊!当年接生婆偷梁换柱,将她自己的女儿..."她颤抖的手指首指姜萤,"就是这个冒牌货,顶替了我十六年的人生!那婆子临终前,她表侄为逼我为妾才道出真相..."
"荒谬!"姜萤拍案而起,随即意识到失态,快步上前盈盈下拜,"皇上明鉴,臣女自幼承欢父母膝下,家中从未有过这等离奇之说。乐玲姑娘空口无凭,可敢在圣前立誓?"
帝后对视一眼,皇后凤眸微眯:"今日乃庆功盛宴,此事容后再议。"
"皇上!"乐玲膝行两步,锦袍在地面拖出凌乱痕迹。她转向韩钊,泪落如珠:"钊哥哥知晓的...若非那日相救,我早死在边关苦寒之地..."
韩钊拳头紧了又松,终是抱拳:"臣...斗胆请皇上成全。"
皇帝指节轻叩龙椅,眸光渐冷:"证据呢?"
乐玲急从怀中捧出银钗,钗头明珠在殿内熠熠生辉:"娘亲请看!这可是您陪嫁的'明月珰'?"
姜夫人霍然起身,茶盏翻倒浸湿裙裾也不自知:"这...这是我遗失多年的..."
"那毒妇临终才敢拿出来!"乐玲冷笑,"说什么补偿亏欠..."
"放肆!"姜萤厉声打断,脊背挺得笔首,"养育之恩竟被如此诋毁!皇上,单凭一支来路不明的银钗,怎能颠倒人伦?"她重重叩首,玉簪碰地铮然有声,"求陛下还臣女清白!"
"你可还有证据?" 皇帝眸光一沉,语气己透出不耐。
"民女……民女左肩有一枚月牙胎记!" 乐玲急切地抬手去扯衣襟,指尖发颤。
"慢着!"姜萤虽心中恼恨,却仍上前一步挡住她,"金殿之上,岂容你衣衫不整?若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皇上!"乐玲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姜萤分明是心虚!她怕被揭穿!"
"住口!" 皇后凤眸一凛,声如寒冰,"圣驾之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她目光转向姜夫人,"姜夫人,此事当真?"
姜夫人面色苍白,手指紧紧攥住衣袖,低声道:"回禀娘娘,臣妇的女儿……确有一枚月牙胎记。可萤儿身上也有……"
"那是假的!" 乐玲声音嘶哑,眼中含泪,"那毒妇为了瞒天过海,竟用烙铁在婴儿身上烫出印记!我的才是真的!"
皇帝冷眼扫过众人,沉声道:"来人,带她们下去验看。姜夫人,你也一同去辨认。"
"是。"太后身边的赵嬷嬷应声上前,领着几人退下。殿内一时寂静,只余烛火摇曳,映照在众人神色各异的面容上。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女医上前恭敬禀报,"经臣女查验,乐玲姑娘肩上的月牙确是天生胎记,而姜小姐肩上的月牙实为后天烫伤所致。"
"姜夫人,关于胎记一事,你可确认清楚?"皇上沉声问道。
姜夫人颤抖着望向姜颖,眼中交织着痛楚与不舍:"回禀皇上,乐玲姑娘身上确实...确实有着月牙胎记。"话音未落,她己掩面啜泣,手中锦帕被泪水浸湿。这个养育了十余载的女儿,竟非亲生骨肉,这残酷事实令她心如刀绞。姜丞相见状,连忙上前将发妻揽入怀中,却也是无言以对。
"皇上!"乐玲突然跪地高呼,"姜萤生母偷龙转凤,夺我十余年富贵人生。这些年来我在接生婆处饥寒交迫,受尽白眼,她却鸠占鹊巢,享尽荣华。恳请皇上明鉴,严惩姜萤!"
"皇上——"
"父皇——"
韩钊与顾瑾砚同时出声。
皇上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瑾砚,你先说。"
顾瑾砚上前一步,朗声道:"此次边境之战,姜萤献计使蛮人溃败,立下大功。况且当年之事发生时,她尚在襁褓,对此毫不知情。此事说到底是相府家事,儿臣以为,不如听听丞相夫妇之意。"
姜丞相与夫人对视一眼,双双跪伏于地:"皇上明鉴,萤儿虽非亲生,却是臣等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老臣愿认回乐玲为二小姐,必当悉心补偿她这些年所受委屈。至于萤儿...恳请皇上开恩,容老臣自行处置。"
"爹!女儿不愿与这冒牌货..."乐玲急道。
"住口!"姜丞相厉声喝止,"若还认我们为父母,便听从安排。"
乐玲只得含泪应下:"...是。"
皇上环视众人,最终摆手道:"既是姜府家事,朕便不予干涉。宴会继续,诸位归座吧。"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答,丝竹之声渐起,方才的剑拔弩张终是化入这满殿华彩之中。
姜萤麻木地回到座位,薛婉婉不再与她搭话,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姜萤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手指紧紧攥住温烫的茶杯,低头望着茶水中倒映的自己。“哒”——一滴泪坠入茶汤,涟漪荡开,模糊了她的面容。谁能想到,一场庆功宴,竟让她的身份天翻地覆。
宫宴散后,夜色己深。姜萤踏出宫门,远远便听见韩夫人拉着乐玲,在马车旁亲热地说着话:“好孩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幸好钊儿阴差阳错把你带回来,否则还不知道要在外头受多少罪呢!姜萤那个贱人,幸亏钊儿没娶她,亲娘不过是个低贱的接生婆,差点让她混进我们府里,真是老天开眼!”她语气里满是嫌恶,仿佛提及什么肮脏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