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自认对臣子们的宽容已达极致。
臣子们都如此狡猾,他竟仍能包容,若是换做他的祖先,或许早就命人将丞相拖出去处决了。
太尉杜寿性情粗犷,心无城府,能够担任太尉,完全是依靠对皇帝无比的忠诚。
在周皇遭雷击之后,杜寿可谓是唯一一个真切关心皇帝身体状况的人。
杜寿此时心情极佳,明白如果新的制糖法能降低原料用量,那意味着可以生产更多的白糖。糖量增加便意味着价值下降,糖价自然也就会下调!
这情形让他想起了曾在幽州领兵时,见识到的百姓摆摊谋生的场景。
当初只有一个人摆摊售卖烧饼,由于独此一家,他人唯有向他购买,因此烧饼的售价自是偏高。
当后来其他人纷纷效仿,亦开起烧饼摊,且售价更低时,百姓便倾向于选购价格更亲民的,导致最初的卖家因生意减少而被迫下调价格……
如此往复,烧饼的价格便逐渐下降了。
“陛下,以往的制糖法尽在宜州那些人之手,他们一手控制糖价,令其高得仅有富裕之家能够负担。现今我们获得了新的制糖技术,自行生产糖分,便能有效压低糖价!”
杜寿抱拳致敬,他身高近乎一米九,身材魁梧,面带刚毅之色,声如洪钟,眼神在望向周皇时充满了热切,几乎透露出他渴望亲自承担此事的意愿。
周皇竟能听见他心底不停地念叨,糖糕多美味。
周皇:……
未曾料想,他的杜爱卿竟是如此酷爱甜食的壮汉!
身高一米九的硬汉,竟然私底下偏爱甜食,不知是否该言,这一发现确实让人感觉有些尴尬。
周皇心中不免有些梦想破灭的沮丧。
尚未来得及对杜寿的见解进行评价,齐绍升便在旁边发言了。
“唉,杜大人的观点固然有其道理,然而似乎过于急躁了些。”
杜寿好奇问道,“为何会说我急躁了?既然我们掌握了新的制糖方法,如果你认为胶州的柘木不如宜州的,我完全可以带兵直接征服宜州,对付那些喋喋不休的人。”
【莽夫!】
“莽夫”一词,仿佛有八道声音同时响起。
周皇沉默地点了点头。
杜卿固然忠心耿耿,但行事却过于鲁莽。
“杜大人,恐怕您有所误解。”
“宜州世族势力庞大,许多优质土地均被世族占据。”
“虽说宜州产柘,但大部分柘木实际上归世族所有。”
“国家虽需税收,不过百姓亦需谋生。”
“拥有土地者大多选择种植粮食,很少有人种植柘木。”
齐绍升以温和的语气回应:“陛下作为明君,自然不会仅因白糖的利益,就强迫宜州的百姓改种柘木。”
“既然白糖价格高昂,即便百姓不懂制糖,只需种植柘木再出售给那些世族,难道不是也能赚上一笔吗?”
杜寿困惑道:“难道宜州的世族们,真能厚颜无耻到压低收购价格吗?”
为何不可能呢?
虽然杜寿作为武将对此并不了解,但齐绍升作为掌握全国财政的户部尚书却深知,为了控制白糖市场,宜州的那些世族实在是不择手段!
【要想控制白糖市场,关键在于糖方和原材料两个方面。】
【糖方秘方紧握不放,原材料柘木虽然人人可以种植……】
【这些秘方都是历代人民经过尝试得来的。】
【世族们忧虑别人可能自研糖方,故而早就开始故意压制种植柘木的百姓,通过联合降低柘木价格,导致百姓亏损,谁还会愿意继续种植没利润的柘木?】
【如此一来,糖方与原材料便完全掌握在了世族手中。】
齐绍升心中不禁叹息。
尽管同情宜州的百姓,作为一个世族成员,齐绍升对这些不光明的压制和垄断手法心知肚明,然而他绝不会在皇上面前提及。
毕竟都属于世族之列,哪个能自称完全清白呢?
齐绍升并不愿看到皇上在整顿时,忽然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世族上。
周皇侧目一瞥,心中冷哼一声。
事实上世族中确实难觅清白之人,但他目前仅计划对长期横行霸道的宜州世族进行整顿,其他的世族,将来再说。
杜寿感到困惑,为何仅仅是要降低糖价,却遇到了如此多的阻力,几番辩驳之后,他选择了沉默。
是因为实在太令人气愤了。
他本想依靠军力一举解决,干净利落地将问题铲除,然而同僚们却一个接一个地表示反对。
有的是担心这样做会伤害到无辜百姓,有的是认为这将损害到朝廷的威望。
经过一番思考,杜寿终于想到了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局面。
他心中浮现出“投鼠忌器”这一成语。
由于希望平和地降低糖价,直接命令宜州世族降价会引发世人非议,认为朝廷在霸凌,许多商人担心自己将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同时也不能命令所有宜州百姓种植柘树,面对世族的压迫,畏惧风险的百姓会感到恐慌,硬性命令只会激起百姓的不满,损害朝廷的声誉。
这让杜寿感到十分烦躁。
看来管理这天下真是一件难事!
的确,难道不是吗。
杜寿心中的叹息,正是周皇心声的呼应。
若统治这个世界不是艰难之事,那历史上的君王们也不会日以继夜地辛苦工作,饱尝劳累至深夜的辛酸。
唉。
周皇无声地摇头,感叹这样的日子连狗日子都不如……
嗯?
周皇稍作停顿,忽然想起了魏钰曾经说过的话。
——即便当狗,也未必愿意当皇帝!
周皇顿时陷入沉默。
初时听此言还曾动怒,而今仔细一想,那臭小子的话似乎真的有几分道理!
若干大臣围绕如何降低白糖价格的议题争论良久,终于意识到他们的皇帝已久未吭声。
长孙源开口道:“陛下,关于白糖价格的问题仍需进一步探讨,恳请陛下赐予我们更多的时间进行深思熟虑。”
周皇甚至未曾抬眼,直接指名一直保持沉默的裴知,“裴卿,你是否有何想法,愿意与众位一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