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隔着几层置物架,朗婳看到了李正烨口中的女工,比想象中年轻,乌黑的头发续到耳后被一支奇怪的发圈捆着,看得出是某个动漫电影的周边,只是卖相不太好。
“要两杯热可可,还想借用你的钢琴,可以吗?”
李正烨很熟稔地上去打招呼,那女工露出惊喜的表情:“小李总?这钢琴还是您买的,当然可以用啊!”
“差点没认出您。”
看李正烨对这女工的家庭情况这么清楚,朗婳就猜测可能是他某个公益项目的帮扶对象,也许两个人还一起上过新闻。
下一秒她的猜测就被证实了,墙上贴着一张报纸,最大的版面留给了西装革履的小李总和满面感激的加油站女工,旁边印着自闭儿童的照片。
朗婳神色冷淡地移开视线。
“这位是您的女朋友?”
李正烨摇摇头:“还在追。”
朗婳瞥他一眼:“没见你怎么追啊,咱们俩这半个月以来就没见过几面。”
女工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眼光里还有几分羡慕。
“嗯,刚开始几乎天天见,后来一个星期你不是烦我了,我想见你也找不到机会,”李正烨附和,“前路漫漫。”
他一边说笑一边推着朗婳往钢琴那边走,硬是把人按在椅子上。
朗婳:“堂堂小李总……”
没听过别人弹钢琴吗,这么着急。
“除了幼儿园老师,还真没有人给我弹过儿歌。”李正烨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解释道。
朗婳低头摸了摸琴键,音准还行,但音色一般,估计就是中价的普通钢琴;其实比昂贵的要更适合这位母亲,刚好能放在角落,磕碰也不会心疼。
“那帮你回忆一下。”
“洗耳恭听。”李正烨端着两杯热可可靠在玻璃墙上,聚精会神地等着。
朗婳轻轻抬起手,指尖和冰冷的黑白触碰,背诵在脑海里的乐章流水一般淌开,肌肉自已操控她按在正确的位置。
空洞的思维,机械的举动,却弹出了激昂潇洒的旋律。
人在专注做一件枯燥的事时就会有这种机会:心无旁骛地表达情感。音乐并不美好,也不会和人的悲喜相关,只是创造它的人在不断给予。
朗婳不喜欢钢琴也不喜欢音乐,但她一直有听歌弹琴的习惯,可能就是追求这种心无旁骛。
李正烨不太懂,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看着朗婳。
她的耳背还夹着根香烟,衬衫帽子看上去都很旧了,帆布鞋时不时来踩下去,有点和她不相符的青涩;但因为这首探戈征服欲太强,朗婳成熟锋利的内核又一览无余,反差下让李正烨看到了过渡时期的朗小姐。
也许是大学,高中甚至更早。
小调转回大调,朗婳犹如站在制高点的审视者,把握节奏,起手落手间很多事都被她利落地解决掉;但尾音又透好像露出一点犹豫踌躇,她骨子里的良性在抗争。
逼迫,服从,火热,柔情,矛盾刻画朗小姐的灵魂,将特殊的她捧在手心里,让众人去评判——
但结局只是戛然而止。
回归安静的时候,李正烨的眼睛还定定地粘在朗婳的脸上,被发现了更是理所当然,恨不能让她知道自已一直保持着这种专心致志的状态。
“弹的真好啊,像是电视上那种高水平的钢琴家,”女工惊喜的瞪大双眼鼓掌,打断了两个人的眉目传情,“感觉没听够哈哈。”
李正烨把热可可递过去:“我也觉得,结束的很突然。”
“那就对了,这首曲子就叫一步之遥。”朗婳接过杯子道。
李正烨:“朗小姐果然骗人的,先是说自已不会弹,结果技术这么高超;我要的小星星也没给我。”
“你要的太多了,”朗婳学着他的语气说,之后下意识看了眼时间,“走吧小李总,再不出发真赶不上了。”
“改天给你弹小星星。”
先一步走到门口,朗婳跟女工告别:“再见。”
女工看了看小李总又看了看她,笑着点点头:“再见,希望下次我儿子也能有机会听到您弹琴。”
“一定会的。”朗婳回。
-
因为弹钢琴的插曲,两个人心情都不错,说说笑笑还是耽误了,比预想中迟了几分钟。等朗婳找到朋友带她和李正烨进入模联场地,朗子玉正站在台上演说。
十八岁身板还很清瘦,稚嫩的五官依旧透出几分冷清;穿上正装有模有样的,虽然举手投足欠缺气场,但在底下一众学生里也算佼佼者。
“Peace should be the eternal proposition of the world……”
朗子玉英语学的好,但是语言逻辑差,这段讲稿已经超过了他之前的水平,估计下了不少功夫。
“怎么样?”朗婳微微侧身问李正烨。
李正烨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又仔细看了会才认真回道:“不错,没有紧张,一直都在他的最佳状态。”
“你弟弟好胜心很强啊。”
朗婳手里把玩着烟盒,视线锁定在朗子玉身上:
“小时候我外公常跟我说三岁看老,当努力达到极致的时候天生的东西就能派上用场,我那时候还不相信。”
“直到朗子玉和同龄人慢慢区别开,然后被朗贺书和朗穆川忌惮。”
突然提到两个不相关的人,不像是朗婳平时说话的习惯,李正烨扫视周边,突然在主席团最中央的位置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好多年没见过朗穆川了。
“为什么不相信?”李正烨颔首,“你外公说的原本是你吧。”
“就算没有朗子玉,你也是典型的例子。从小不是聪明得很,休学之后直接跳了初中念高中,唐倩倩怕你抢什么,还逼你出国。”
朗婳笑:“有道理哈。”
就在笑着同李正烨说话的时候,朗婳对上了台上朗子玉的目光,后者明显滞愣了一瞬,装模作样把话筒扶起来才继续。
谁说不紧张,这不就紧张了。
朗子玉腰背挺得更笔直,发音也更规整,甚至表情都有了变化,神采奕奕地向朗婳展示他学习的结果。
“他看到你了?”李正烨扬起嘴角。
朗婳点头:“还没两分钟,我现在撤回我的评价,这就是个没出息的愣头小子。”
李正烨:“有你在前面挡着,他无论是愣头小子还是天赋异禀,都会过的不错的。”
朗婳不置可否,余光再次瞥向朗穆川。
半小时后最后一轮发言结束,轮到主席团商议评判各个奖项归属者,朗子玉趁这个间隙抬头四处找朗婳,就是不见她人,低头发了个消息。
朗子玉:[你来模联了?]
朗婳:[嗯,结束去门口等我,现在有点事]
朗子玉:[哦]
“哎,子玉,你刚才真帅炸了,我感觉最佳外交官非你莫属。”
唐宁安眼尾乖乖耷拉着,十分崇拜地看向朗子玉。
朗子玉只淡淡回了句:“谢谢。”
“切,唐宁安,你不是在国外交换了一年吗?没见你发言有多么高的水平,拍马屁倒是赶快。”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咄咄逼人道。
虽然跋扈,但是是朝着唐宁安去的,她转眼面对朗子玉就换了副面孔,别别扭扭却不否认唐宁安的夸赞。
“以前不见你参加模联,怎么今年突然冒出来了?是在国外念的高中?”
朗子玉对这女生有点印象,发言很流畅,就是没怎么用心准备,不然以他这半路出家的本事还不是对手。
好像是叫李伽禾。
想起刚才朗婳身边站着的男人,好像是李正烨吧,那还是李伽禾得长辈。
朗子玉念及此礼貌道:“之前没报过名。”
唐宁安语调轻轻:“啊,没有演说经验,那你真的很强,第一次就把伽禾的冠军蝉联打断了。”
说完还很甜地笑,左看右看都是一副真心的样子。
朗子玉挑眉:“我还行,她还好,但你的表现挺普通的,加油。”
“哇,谢谢你鼓励我,回去我就加把劲,”唐宁安十分激昂地拍拍手,“争取明年赶上你们。”
李伽禾翻了个白眼:“哦,谁问你了。”
唐宁安笑嘻嘻,没等他回复,主席团的话筒就有动静了,第一个发言的是坐在最中间的朗穆川。
朗子玉第一天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猜测朗婳是故意让他来的,原本打算混两天就走的计划当场被舍弃,他硬是耐着性子老老实实等到结束,还因此错过了和秦煜年约的改车时间。
台上,留着半长发的朗穆川西装革履,笑起来时两个酒窝阴恻恻下陷,看得朗子玉直起鸡皮疙瘩。
李伽禾小声嘟囔:“今年这位主席怎么也是生面孔。”
“不知道啊,但长得挺帅的,尤其是眼睛,乍看上去和子玉有点像,”唐宁安眯起眼睛,人畜无害地说,“你认识他么子玉?”
朗子玉抿嘴不说话,抱起胳膊靠着座椅。
“喂,能听到吗?”
温润的声音顺着扩音设备传到在场学生的耳朵里,朗穆川十分绅士地欠身鞠躬。
“很荣幸有机会参与到南城青协的模联活动中,四天过去,各位同学的表现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其中甚至有我觉得足够坐在主席台的佼佼者,”他微笑着扫视众人,“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孩子,模联奖项只分种类不分伯仲,无论结果如何,能够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已经站在了前列,希望大家可以满怀信心面对未来。”
“下面我宣布,获得‘最佳外交官’荣誉的就是——”
“巴勒斯坦代表,朗子玉,恭喜!”
掌声绵延,朗子玉却没着急站起身,他的眼神穿过所有阻碍径直看向朗穆川,果然,那人继续拿起了话筒。
他看上去面容可亲:“作为他的亲哥哥,我与有荣焉,希望之后他能保持初心,继续进步。”
不少掌声因为这句话戛然而止,一旁李伽禾的脸色飞速变化:“你哥哥?”
朗子玉垂眸:“嗯。”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搞得好像你是借他的光才拿到的最佳外交官,颁奖就颁奖,画蛇添足干嘛。”
角落里唐宁安微微扬起嘴角,拧开瓶盖喝水,借此避开了他们的谈话,还藏起了自已的幸灾乐祸。
朗子玉双手轻握成拳又松开,三步并两步上台领奖。
“恭喜。”朗穆川说着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黑幕吧?青协活动都不放过,这些人真是狂的没边了。”
“我就说以前没见过这小子,第一次上场就拿奖,可疑。”
“呵,这种水奖谁爱要谁要。”
“没意思,浪费我四天时间。”
……
诸如此类的言论扑面而来,朗子玉心理素质再好也有些难堪。
模联一向是强调公平的活动,它面向全体中学生,给大家切磋竞争的机会;而最佳外交官更是很有含金量的奖项,原本就容易产生争议。
朗穆川这几句话恐怕要毁了模联。
“肃静。”
主席台有人拍桌,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朗子玉不认识,在场可有的是人知道,南城大学英语学院院长,乔安器先生。
老院长好像早对朗穆川不满,横眉道:
“朗主席,您刚才的发言太有歧义,也许是没有经验导致,但我想您应该向各位代表解释清楚。”
“这个奖项主要是由我和一众南大英院教授评出的,它具有相对公平性,至少和朗子玉是谁的弟弟无关。”
“而且我猜没人想知道你和朗子玉同学的关系。”他冷言。
朗穆川立马恍然大悟,十分局促的低头再鞠躬,从朗子玉的视角却能看到他戏谑的眼神:
“是我的问题,抱歉让朗子玉同学被大家误解了。”
朗子玉分明知道他就是想玩玩,此时此刻却只能接过话筒说几句场面话。
没关系、很高兴得到这个奖、相信主席团的评判。
朗穆川还在直勾勾地看他。
就像很多年前他打断朗子玉腿的那个下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