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早啊。”徐图容光焕发地朝朗婳挥挥手,“你看起来状态好极了。”
现在可是早晨八点不到,朗婳在国外最烦早起,放在往常绝对是臭着脸。
俗话怎么说来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早。”
“昨天晚上休息的很好。”朗婳表情旖旎,愣是让徐图看出几分小人得志。
“进去吧,”朗老板抬头淡看了一眼商会气派的牌匾,“准备一下等会儿用的资料。”
“ok.”
“不过朗,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太喜欢穿宽松的西装,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徐图用手肘顶着下巴若有所思,“果然好看吧,我早跟你说过试试这种风格。”
朗婳“啧”了声:“你还有五分钟时间。”
“好好好,我不说废话了还不行嘛。”徐图捏捏领带,替朗婳推开商会的门。
“老板先进?”
朗婳从善如流地跨过门槛。
前台确认身份,引路,进入会议室,过程十分顺利,商会上下一副被唐钰提前打理好了的样子,谁看到朗婳都会问一句“朗老板早”。
除了会议室那几个老古董。
任何组织都不乏守旧派,他们代表着豪强根本的利益,有时令人深恶痛绝。但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组织才能有原始威慑和价值,所以变革想要生效必须取得他们认同。
即使有唐钰提前打预防针,这关还是得朗婳自已过。
“朗小姐来这么晚,是不是家里的床太好睡了?”
说话的是唐家老人,牙齿都该打哆嗦的年纪了,可身子骨莫名其妙地硬朗,几个字针针见血,径直朝着朗婳的面子去。
“哎,老先生见谅,家女毕竟以前没见过什么世面,细节上有点小疏忽也是情理之中。”
坐在唐老爷子身旁的朗青邈忙着给他递茶,面上老神在在,不像是多紧张朗婳的样子。
忘了还有这尊佛了。
朗婳抿了抿嘴唇,原来还纳闷这两天朗家人怎么没急着跟她找事,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外人看来朗青邈和朗婳都进商会对朗家来说百利无害,前者作为长辈肯定会暗中帮扶,落在商会老股东眼里不就是沆瀣一气。
朗青邈越殷勤越谨慎朗婳就越难办。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爸,”朗婳喊得格外清脆,“要不您先回去吧,我们俩同时在场老先生们还以为你要包庇我呢。”
“不公平,是吧?”
其实也好解决,彻底撕破脸不就行了。
朗青邈怒火中烧,碍于面子不能当场发作:“说什么胡话呢。”
不过也就他吃瘪,其他会员听到朗婳这“没大没小”的顶撞神色都开朗起来。
早听说她和唐会长不清不楚的,再加上个朗青邈,以后商会还不得变天?可父女不和的话情况就没那么胶灼了。
在座的谁和唐会长没有渊源,少去朗家这层障碍,实打实的利益纠缠和朗小姐以色事人,孰轻孰重唐会长一定分得清的。
“好了,朗总,”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刘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不跟小孩子计较,说正事要紧。”
就在长桌勾心斗角的这段时间,徐图一直在电脑前忙活,两耳不闻窗外事。反正他一个外国人最不擅长辩论,不如干点实际的,丁呤咣啷敲敲键盘,吵起来反倒把其他人的嘴堵住了。
等到他也准备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家都心思各异地等着唐钰落座。
朗婳的目光沿着桌面缓缓移动,尽头的主座一定是唐钰的了,只是他身边还有个空位。
放在以前,朗婳二话不说就会坐上去,偏偏昨晚见了金女士。
——
“唐会长早。”
南城商会总部坐北朝南,东西通透,朝阳晨光金黄贵气,附着在并肩而立的两位会长身上。
金漾今天很精致,略施粉黛将棱角隐去,正红色的唇瓣和浅白的女式西装让她同昨晚判若两人;温婉、大气,举止有度,完完全全是贤内助的形象。
唐钰就随性很多,大衣裹在宽厚的肩膀外,里面是常见的商务三件套,从容不迫温文儒雅。
很般配。
朗婳坐在中段目送他们携手入座:
“唐会长、金会长早。”
唐钰一眼锁定她的位置:“早,朗小姐。”
“朗小姐早。”金漾跟在他后面说。
“唐先生,人都到齐了。”唐钰的助理弯腰同他汇报。
唐钰:“好,那就开始吧。”
“不久前我引荐朗小姐入会,今天请各位来就是想谈谈这件事,最后没什么问题就签署同意入会合同。”
“正好北城商会会长金漾女士来南城找我谈生意,我就也请她来做见证人。”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好了,朗小姐,你先说说入会的条件与需求吧。”唐老爷子开口。
没什么好藏的,这里本来就是一群冷漠的猎人,想要共享利益,就必须先付出成倍的代价,谁都很期待朗婳给出的数字。
朗婳伸手,示意徐图开始讲话。
“哎,朗小姐不介绍介绍这位?”
徐图眨眨眼:“我叫徐……”
“阿尔弗雷德,我在国外的合作伙伴,现在是我公司的经理,”朗婳斜倚着椅子边,“商会里接洽外资项目的会员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阿尔弗雷德?!”有沉不住气的老板惊呼一声。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盲狙手,两年内扫荡投资的项目无一例外全部上涨,对商业先机的嗅觉敏锐到可怕的程度。
如果是这位替朗婳管理遗产投资,那她这两年恐怕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现在盯上南城这块馍馍,非得冲进来啃食地渣都不剩!
怪不得唐钰要举荐她进商会,现在看来这实在是明智之举;如果朗婳站在商会的对立面,后果不堪设想。
“咳,阿尔弗雷德先生,您可以继续了。”有人提醒道。
“哦,阿尔弗雷德是我以前的名字,今年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朗给我起了个新的中文名,叫徐图,我还挺喜欢的,大家以后可以直接用这个名字称呼我。”
徐图徐图,徐徐图之。
这名字还不如阿尔弗雷德来的叫人放心。
“好的,徐图先生,您可以继续发言了。”唐钰的助理微笑着说。
投影亮起,徐图准备好的合同内容不多,除去必要的格式用语,其余重点简明扼要条理清晰,重点部分黑体加粗,给人一种呈堂证供的直白感。
他指着合同上的某行:“我们团队对商会未来三年的发展进行了评估,这个数字大概就是所有资源向主项目倾斜下你们能获得的所有利润。”
唐钰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神顿时锋利。
不过有人比他开口得更早:“太过武断了吧,还有新项目投资的变化呢?”
徐图冷静应对:“南城比较有势头的新项目几乎被唐会长、小李总还有我平分了,都是些长期发展项目,三年之内爆赚的概率很小;而且我同时也降低了商会有重大折损的概率,所以这些只会比你们实际得到的更多。”
“所以?”唐钰颔首。
合同上的数字和商会统计出来的数据很相近。但按常理来说,外部人员想通过已公开账户和资料进行预测计算需要很庞大的信息处理组织,何况涉及商会保密文件,所以得到精准的结论几乎是不可能的。
要么就是徐图能力过人,要么就是他盗取数据。
“所以?”徐图有些懵,“这里是要用这个关联词吗?”
“额,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直接带着这个数的投资预算入驻商会,仅作会费,这将会给你们带来巨大的利益。”
朗婳有些无聊地拄着胳膊。
合同的内容和现场对话的模拟他们已经事先进行过无数次了,现在这遍也不过是重复。
接下来,唐钰一定会问那个问题。
“你是怎么进行数据预测的?”唐会长掷地有声,浑厚的嗓音快要把徐图的脑门击穿了。
他诚实地解释:“我们在三年前设计了一款AI,历经这么长时间的完善已经能做到自主收集资料并预测评估企业发展详情。”
“如你们所见,它还没有失误过,我司投资的项目目前都进展平稳。”
朗婳把手伸进兜里,开始摸着打火机玩。
好了,该到老东西发话了。
果不其然,在这个“AI”出现之后,很多老股东严肃的神态都有了裂痕,渗出期待的缩影。
依照规矩还是唐老爷子出头:“投资数额足见贵公司诚意,但商会并不只看重这个——技术入股才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徐先生以为呢?”
徐图煞有介事地回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技术才能有蓝图,道理我懂的。”
“刚才你也刻意详细介绍了你们的AI综算技术,我想徐先生也是追求技术合作的吧?”刘股东附和道。
摸火机摸得手生疼,朗小姐又转而观察起同样默不作声的金漾。
金女士听得好认真,似乎也对这技术感兴趣,还借机打量了徐图的穿着;唉,远在北城的老板都坐不住了,不敢想过了今天得有多少出价挖走徐图。
“刘老先生一语中的,”朗婳语调闲散,在各色目光中缓缓坐直,“我们愿意和商会共享AI技术,加上刚才徐图说好的投资数额。”
“够‘诚意’吗?”
老头子们估计暂时无话可说了,朗婳最后这句就是说给唐钰听的。
“够。”
唐会长垂眸:“但合作讲究互惠互利,朗小姐也要说说你的条件吧?”
朗婳下颌上抬,徐图立马切换了投影,依旧是白纸黑字,字字珠玑。
“成为会员不够,我要入股商会。”
掌握商会股份,成为天平上更权重的一方,享受倾斜的资源。
——
“什么?!”
“不行,简直胡闹!”
“乱套了真是。”
“这要求太过分了!”
桌上几个股东,谁不是在商会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才混出点名堂的?就连朗青邈也不过今年得了个商会杰出贡献会员的称号,能不能入股仍旧两说呢。
他原本看朗婳有点真东西,沉默了一阵子,没想到还是这么咋咋呼呼异想天开。她犯她的蠢,可别牵连朗家了。
“你快闭嘴,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朗青邈站起来指责她,“当这里是你学校的活动现场吗?没人陪你过家家,快把这话收回去!”
朗婳嗤笑,谁说没人陪,小李总就愿意啊。
“年纪大了就慢点行动,当心把腰闪了。”她嘲讽道。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肯定是不可能,我也不着急要答复。只是各位,先别冲动拒绝,你们对我司AI算法了解不多,它的真正价值有多大,恐怕还得靠唐会长公司的技术部分析。”
“到时候再下结论不迟。”
她定若泰山,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吐字,眼神幽幽投向几乎是在对角线的唐钰。
唐钰在思考。
这个环节是朗婳事先没有和他讲过的。
“入股,代表和商会成为共同体,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商会发展,同样,商会也会审视你的每个决策。”
而作为刚起步的公司,是很容易在这种依靠关系中被其他股东吞噬的。
“你确定你要提的条件是这个?”
朗婳不说话了,还抽空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
接近冬季,白天就会过得很快,太阳的边缘已经漫过窗户的角落,砂砾质感的玻璃层外有黄叶旧树翻涌,一层一层,如同金黄的麦田,剔透的海浪。
漫过所有。
“当然,”徐图走到朗婳的座位后面,“我们无比确定,能和商会共兴衰是我们的荣幸。”
唐钰终于放过了朗婳:“好。”
“既然如此,我谨代表南城商会先欢迎朗小姐成为商会新会员。至于入股,容我们内部讨论,一个星期之后给你答复。”
“大家有异议吗?”
不少人憋着话,但半晌,会议室内又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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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你刚才在犹豫什么?这不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嘛?难不成你要临时反悔?这是对我工作成果的不尊重,我不会容许的。”
散会后,朗婳和徐图走在人群末端,接受这位劳模下属的盘问。
为什么会犹豫呢?这本来就是她应该走上的道路,不择手段加入商会,步步为营往上爬。
朗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向徐图解释,只好先招呼他走,自已跑去窗口抽烟。
穿过铺着地毯的走廊,她表面春风得意,心里却步履蹒跚,先在洗手间用冷水抹了把脸,然后才踱步进了吸烟区。
好巧不巧,唐钰和金漾都在。只有三个半熟的人,也不好大眼瞪小眼,她愣是举着香烟走过去了。
金漾是不抽烟的,多半为了陪唐钰,而后者手里拿着烟迟迟不沾唇,黑南州着的又快,显然也不是为吞云吐雾来的:好笑就好笑在他果然是守株待兔,想截住朗婳。
密密麻麻的关系令人汗颜。
比这关系更烦人的是朗婳先斩后奏,惹了唐钰。她笑嘻嘻地凑到唐会长身边:
“借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