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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到了端午节。难得有假日，夏知许原本打算带上许其琛去厦门玩几天，可偏巧在这时候出版社有事，拖住了许其琛。计划泡汤，夏知许只好在家处理工作，顺便收拾一下家里，近来许其琛收到不少样书，两个人一直没时间管只能堆在储藏间，正好趁这个空闲整理一番。
储藏间的样书已经堆成了书山，夏知许想起还有一个书柜没有组装，于是动手把柜子装好，又将书一本本塞进去，忙活一个下午，总算是把所有的样书都整理到柜子里。腾干净后，他环视了一下空旷不少的储藏间，意外发现窗子边的小角落里放着一个一直没有打开过的搬家箱。夏知许凑近蹲下，发现箱子顶上有一行用记号笔写的字——相片之类的东西。是许其琛的字。
相片？
箱子不重，夏知许拿了出去，心想或许是许其琛忘记把这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了，正好前几天开照相馆的朋友送了一些相框，夏知许决定帮他把箱子收拾收拾，重要的相片都摆出来留念。
箱子上蒙了薄薄一层灰，夏知许拆开来，最上面是一张合影，照片上的所有人都穿着粉领的学士服，大家笑得很开心。尽管许其琛站在最后一排最左边的角落，夏知许也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脸小又清秀，没有戴眼镜，皮肤在毕业季的大太阳下白得几乎反光，看起来和高中时候的他好像没什么分别，只是更清瘦点，眼窝更深些。
想到高中，夏知许忽然产生一种莫大的遗憾。
他曾经也以为，高中的时候他和许其琛至少曾有一张事业合影，就在快要高考的前几天，他们两个都穿着静俭的夏季校服，站在大太阳底下，他就站在许其琛的旁边。夏知许甚至在很久之前就想过，那个时候他要把手搭在许其琛的肩膀上。
不做别的什么，就搭一下肩膀而已。他会在摄影师按下快门键之前想尽办法逗笑许其琛，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值得被永久保存。
但这本该理所当然的一切已经成为泡影，他既没能和许其琛一起拍高中的毕业照，也没有大学毕业合影的机会。他们之间错过的七年，不仅仅是单调的、单薄的时间轴，而是完完整整的时光，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他曾经去过的地方，曾经喜欢过的书，和某个人一起完成的某项任务，参加过的庆典，为之驻足的某片蓝天。
这些遣落在时间中的碎片已经难以找回，夏知许低垂着头，不禁用指腹轻轻抚摸了一下照片里许其琛的脸。
还好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
楞神间，门铃忽然间响了起来，夏知许回过神，忙放下手里的旧照片去开门。
“小姨？”
“知许，我累死了，快快快。”门外是许其琛的小姨，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夏知许连忙把她手里的袋子全接过来：“这么多东西，小姨你叫我过去拿啊。”
“哎呀我开车来的嘛，还好，就提了一小段路。”小姨换了鞋，“琛琛不在？”
“他去出版社一趟，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夏知许给她倒了杯水，让小姨坐下休息。
可她偏偏不听，提起带来的袋子就往厨房走：“我给你们带了粽子呀，过节怎么能不吃这个？我还做了很多吃的，有我们琛琛喜欢吃的泡菜。剁椒和辣萝卜，我腌了两大保鲜盒，给你们放冰箱咯，要早点吃完。还有一些卤牛肉和卤鸭舌，都是他最爱吃的，外面都买不到呢。”她一面说，一面拿出袋子里的食物，“哦还有你爱吃的饼干，”说着，小姨朝夏知许晃了晃手里的饼干罐子，“上次你俩过去吃饭，我看你看电视的时候吃了大半盒呢，应该很喜欢吧，我昨晚又做了两罐。一罐儿是杏仁巧克力味儿的，另一罐是伯爵红茶味的……啊还有这个，你上次说想吃贝果，我做了几个你冻在冰箱下面，饿了就烤一烤……”
“小姨，你怎麽这么好。我随口一说你都记得。”夏知许是受尽家里宠爱长大的孩子，撒娇更是一如既然地自然而然。
“那是，”小姨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们两个男孩子生活，又都这么忙，我就是担心你们吃不好。”她想起来些什么，从包里拿出两个小盒子，“哦对，这是你们张老师给你们买的颈部按摩仪，你们工作都很累，多用用。”
夏知许接过盒子，打趣道：“哦~姨父给我们买的啊。”
小姨啧了一声，嘴角抿起，想找点什么转移话题，眼睛一瞟，看见餐桌上放着的纸箱，她便走过去看：“这是什么？”
“啊，”夏知许也过去，“琛琛的柬西，好像是照片，我刚刚还在收拾。”
小姨也翻了翻：“啊，我们琛琛演讲的时候。”她举起一张，“这个，还是我拍的呢，好看吧？他小时候漂亮得像小女生一样。”
夏知许也看着照片微笑起来，直到小姨从盒子里拿出另一张。
“这不是你吗？”她把相片给夏知许看，“打篮球欸，高中时候的？”
看到照片的瞬间，夏知许楞了几秒。这上面的自己的确正在篮球场上运球，但这个场地和自己身上的球衣。
“这是我大学时候……”夏知许微微皱眉，疑惑地看向小姨，“他怎么会有这个时期的照片？”
小姨也有些诧异，仔细看确实好像比高中时候的夏知许更成熟些：“对啊，你大学不是去北京了吗？奇怪……”说完，她好像又想起些什么，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啊，我知道了。琛琛大三的时候去过一趟北京的！好像就是去t大呢。”
夏知许的双眼睁大了些：“真的吗？”
“嗯。”小姨说道，“他是跟他一个教授一起去的，好像是参加一个很重要的研讨会，我印象蛮深的，因为研讨会的举办地址是t大，我还替他小小地担心了一下呢。”说完，她看向照片里的知许，又轻声嘀咕起来，“原来他真的在学校看到你了，还拍了照……”
听罢小姨说的话，夏知许有些控制不住地心不在焉，后面小姨说的很多话也都是勉强应声，最后听到她要回家，他楞了几秒才想起留她吃饭。
“不啦。你张老师还等着我回去呢。”她离开的时候又拍了一下夏知许的胳膊，象是故意逗他一样，“我们琛琛这一片痴心啊，你现在可算是看到了”
送别小姨，头脑发熟的夏知许回到客厅，一下子仰靠到沙发上久久出神。他想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回到相片里的那一天，那个篮球馆，像一场梦一样，所有人都面目模糊，但他期待自己能回忆起许其琛的脸。
他怎么会没有发现他在场呢，怎么可以一眼都没有看到。
夏知许觉得懊恼，可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似乎又轻轻地陷了下去。
原来他以为的两颗孤立的星球，在不知情的时候曾经有过单向的通讯。
临走前出版社的编辑赠了许其琛一些饼干和糖，说是节日福利，许其琛原本觉得不必收，可看见糖果是柠檬味的，便十分感激地收下了。坐车回家的时候，他剥开糖纸吃了一颗，酸甜又清新的柠檬味萦绕在口腔中味道是有记忆的，他一瞬间好像真的回到了高中，记忆里那个第一次遇到夏知许的车站再次出现。
“我回来了”他输入密码打开门，趿着拖鞋进来，见夏知许闷着头歪在沙发上，便像只小猫似的绕过茶几凑过去，蹲下来，歪着脑袋，伸出手指戳了戳夏知许的头，声音很轻很轻地说，“睡着啦？”
夏知许还是照样趴着，只是伸出一只手。许其琛忍不住扬起嘴角，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几下：“收拾得很累吧，早知道应该等我一一”
还没有说完，他的手腕就被夏知许伸出的手握住，下一秒，侧过身的夏知许便将他一把拽到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凑到一起。
许其琛的呼吸停了一瞬，楞神间，近在咫尺的夏知许便吻了上来。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手顺着手臂渐渐向上，控住许其琛的后颈，舌尖深入，搅弄着许其琛湿热的口腔。一个始料未及的吻将许其琛平静的心绪打乱，原本蹲着的双腿也软了下来，半跪在沙发边的地毯上。
“唔……”他的手抓紧了夏知许的后背，“知许……”
夏知许松开些许，又从沙发上下来坐在他面前，伸手替许其琛摘下眼镜，更深入地吻他。夏知许的手忍不住从许其琛的衬衫衣摆伸进去，抚摸他细腻又温熟的皮肤，感受他极不稳的呼吸，彷佛一种令人满足和沉迷的迷幻剂，享受他的身体在自己的抚摸下变得温熟又柔软，只能倚靠在他的身上。
听到许其琛又在含混地叫自己的名字，夏知许才勉强忍住继续下去的冲动，稍稍松开些，温柔地贴上他的嘴唇，轻柔地啄吻，彷佛一种以行为代替的呢喃，可他的手臂又搂得那样紧，让他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
许其琛看上去是个迟钝的像伙，可对夏知许的一切都很敏锐。他察觉到夏知许的情绪，于是也将自己的手贴紧他的后背，下意识地着，上下轻抚，这是他对夏知许最有效最温和的宽慰。
在绵长断续的吻里，他不断地抚摸夏知许的脸，将被动转为主动，温柔地望着他：“怎么了，是烟瘾犯了吗？”
夏知许摇头，将从许其琛嘴里抢来的柠檬糖咬碎，脑袋埋进许其琛的肩窝，像只受挫的大狗狗。
“那是怎么了？”许其琛摸摸他的头变，感觉他又该理发了，“累了吧？我给你按摩。”
夏知许抓住许其琛想要替他按摩的手，握在手里，然后抬起头，从沙发的抱枕下面拿出那张被许其琛藏起来的旧照片。
“我先道歉，”夏知许抓了抓头发，“是我收拾东西不小心看到的，不是故意要看你的隐私。”他说完，眼神无辜地望向许其琛，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但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吧？”
许其琛看到照片，一瞬间有些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也没想就把夏知许手里的照片夺过来，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却吐不出半个字。
夏知许本来还有点紧张，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屈起食指刮了刮许其琛的鼻梁：“你怎么像个小朋友，脸皮这么薄的。”
“不是我。”许其琛下意识就想说谎，不愿承认自己做的蠢事。
“真的吗？”夏知许挑了挑眉，“可是小姨刚刚来过，她看到这个就想起你去北京的事儿了，不是你吗？”说完，他搂住许其琛，微笑时露出小虎牙，看起来有些得意，“你那个时候去看我了，对吗？”
许其琛闷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撒谎，老老实实点头承认：“我是去了，照片也是我拍的。”
拍照的时候手都在抖，还好成片没有糊掉，夏匆许还是很好看。
“你都去看我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夏知许眉头皱起，“你要是去找我，我——”
“我不敢。”许其琛截断了夏知许的话，他低垂着眼，“说真的，你要我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呢？”
当时的许其琛连去北京都觉得困难，偏偏是在那里，偏偏就是同一所大学，如果不是老师要求，他或许真的会放弃。可当他脚踩上那片土地，他心里的每一寸就被夏知许占据，这是夏知许生活的地方，他没办法骗自己。
许其琛说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脆弱，也很无助。一时间，夏知许也被他问得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只是有些固执地说完自己没说尽的话：“你要是去找我，我会开心死的。”
“我怎么知道。”
他连夏知许曾经喜欢他都不知道，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都不敢在t大多逛生怕像那些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忽然就偶遇到你，万一你那个时候还牵着某个女孩子，就更尴尬了”许其琛靠在他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每在t大多走一步脑海中就会冒出更多这样的幻想，心脏都不受控制地发闷，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
但在t大的几天里他遇到了好多人，偏偏遇不到夏知许。这又令他气馁和灰心，就这样，许其琛度过了最矛盾的几天，害怕看见，又害怕真的看不见。
“怎么可能？我除了你，谁都没牵过。”夏知许小声为自己辩白，尽管他知道这只是许其琛的幻想，“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打比赛的？”
许其琛坐正了，表情变得鲜活起来：“你可太有名了，校草同学。”他揶揄起来，“我坐在餐厅吃饭，听到隔壁桌的女生聊起你们计算机院和其他院的比赛。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个女孩子激动的小表情，说自己要去看校草比赛。”
“我怎么不知道我是校草？”
“真的？”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许其琛怀疑地眯了眯眼，“反正我是听到了，但那倜时候觉得自己不该去的。”
他抿了抿嘴唇，将自己当时复杂又恍惚的心境用最简单的话概括给夏知许听：“我回到酒店坐了很久，打算去找间书店待一会儿，可是我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篮球馆。”
“我都没有看到你。”夏知许轻声说，彷佛在懊恼什么。
“你当然看不到。我躲在最后一排，你打球又那么认真，根本察觉不了。”许其琛的双手轻轻搭在夏知许的肩上，他像是回想到那天的场景，眼神中带了些许崇拜，“你好属害啊。三次灌篮，全场得分王，我听到所有人都在叫你的名字。”
夏知许没料到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嘟哝道：“我要是知道你在，会发挥得更好的。”
许其琛听了这话，心里涌起一丝被讨好到的愉悦，但他还是无法忘记自己当初在篮球场上的情绪。
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和夏知许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躲在人声鼎沸的球场，有种莫大的失真感，彷佛一切都是假的，是自己做过很多次的梦。梦里那个人正鲜活地出现在距离自己不过百米的地方，是整个球场的中心。他进球后笑起来的样子、和队友击掌的样子，还有掀起球衣擦汗的样子，都和高中时没有区别。
只是旁观的他无法像过去那样给他递水，在胜利后坦然地接受他奔赴而来的拥抱。
“你已经发挥得够好了。”许其琛歪了歪头，“中场休息那么多女生想给你递水，还想怎么样？”
感觉他有点吃醋，夏知许颇为受用，亲了亲许其琛的鼻尖：“我很守身如玉的，你不在我都是自己带水喝。”
这话不假，许其琛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那个时候的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无暇顾及夏知许为什么不喝别人给的水，只下意识觉得他爱干净，很挑剔。
但他从不挑自己的水，什么都喜欢，什么都爱喝，永远都是在比赛结束的时候第一个跑到他的面前。
“如果我那个时候出现……”他望向夏知许的双眼，试图从他深黑的眼瞳中寻找答案，“你会怎么办？”
事实上，这种事后的假设许其琛一向认为是没有意义的，可他似乎又为自己的逃避感到些许的懊悔，如果当时自己能勇敢一点，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你现在让我说，我当然会基于已经知道你心意的前提，在能看到你的时候就对你表白。”夏知许微笑中带着释怀，“但是当时的我应该不敢吧，肯定又开心，又手足无措，能留你吃一顿饭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几乎想象得到夏知许的表现，那个时候的他大概会紧张得不像一个刚刚获胜的mvp，连走路都会不自然，不知道并肩的时候该留出多少的距离。
“我们真是一对胆小鬼。”许其琛贴上夏知许的脸庞，温热的呼吸萦绕在他的耳廓，“以前我以为，有这一次单方面的见面就够了。
“但后来好像越来越不满足，哪怕我把所有的幻想都写进书里，也只能编出更大更空的洞。”哪怕他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法填满心里的渴望。一张照片可以让他挨过很多个夜晚，但永远填不满心里的洞。
“我真的很喜欢你。”许其琛十分罕见地表露心迹，“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不敢去北京，去了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你。”
旧时光里的一切彷佛都有了回响，他曾经如此地迷恋眼前这个干净、美好的男孩子，对待感情懵懂无知的时候只知道傻傻地付出，不希求回报。只要许其琛笑一笑，他就觉得满足。在大半个青春里，夏知许都以为自己只是一味地单向付出，这也没什么，他已经习惯了。比起许其琛的突然离去，暗恋都是甜蜜的。
甚至当他们重新遇见彼此，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他都以为自己一定是更爱的那一个。
看到那张照片，夏知许终于明白许其琛波澜不惊的外表下隐藏的情绪，他并不是真的在感情上有什么障碍，只是他无法面对，所以要反覆练习躲藏和回避。
他是爱自己的，比任何人都爱，所以在遭遇那样的伤害之后，他仍然能鼓起勇气，去到自己所在的大学。
如果时间真的能从头来过，他一定要告诉当时的自己，篮球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躲着他爱了好多年的男孩。
快去抱抱他，他真的等了很久很久。
夏知许拿起相片，略挑了挑眉：“现在还可以领取mvp的奖励吗？”
许其琛抬起眼，眼神单纯又懵懂：“嗯？”
“反正过节是可以熬夜的吧？我要做的事很多很多，刚刚就应该直接做下去。”夏知许的手自然而然地解开许其琛衬衣最上方的纽扣，不顾许其琛的脸红吻上他的耳朵，声音里都漾着夏日的余热。
“总之，先给我一个胜利之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