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七年的夏至日头毒辣,晒得潼关城墙上的青砖泛着白光。程处弼伏在马背上,耳畔是青海骢粗重的喘息。他盯着三里外冒烟的烽燧台,突然勒缰转向乱石滩——昨日暴雨冲出的沟壑里,散落着半截突厥狼旗。
戌时三刻,潼关守将张士贵正在瓮城训斥士卒。忽听城头瞭哨惊呼,俯身望去,见个总角孩童策马冲过护城河,马臀上插着三支雕翎箭。"开闸!"他认出那匹青海骢额间的白星,正是去年程咬金从九成宫骑走的御马。
程处弼滚鞍落马时,怀中掉出染血的龟甲。张士贵拾起细看,甲片裂纹竟与关内地形图暗合,最长的裂痕首指西侧绝壁。"伏兵...在鹰嘴崖。"小儿扯住他锁子甲的手满是血泡,"阿耶被困在鬼见愁。"
子夜,潼关北门悄开一缝。程处弼趴在张士贵背后,看五十玄甲卫牵马衔枚而出。月色被乌云吞没的刹那,他指向绝壁某处:"那里有石脂水的气味。"老将军鼻翼翕动,果然嗅到淡淡的硫磺味——正是突厥火攻常用的猛火油。
鹰嘴崖的厮杀持续到五更。程处弼蜷缩在岩缝里,看父亲的金背砍山刀劈开晨雾。程咬金的明光铠缺了左臂甲,露出渗血的麻布,却仍将幼子护在身后:"猢狲胆敢追来,某打断你的腿!"
"阿耶看那旗。"程处弼突然指向崖顶。残破的狼旗旁,三具伏兵尸首的蹀躞带皆缀着银扣——正是东宫侍卫的制式。程咬金掰开死者紧攥的手,掌心里赫然是半枚"魏"字金锭。
七日后,程咬金父子回京。朱雀大街的百姓看见个奇景:混世魔王抱着幼子策马缓行,小儿手中把玩的不是拨浪鼓,而是串用突厥箭头穿成的算筹。有眼尖的发现,那些箭杆上刻着范阳卢氏的族徽。
甘露殿内,李世民将密折摔在程咬金面前:"你的好儿子在潼关献策,用石脂水烧了突厥粮道?"程咬金叩首时,瞥见御案下的《西域贡品录》翻在高昌国页,朱笔圈着"葡萄酒"三字。
程处弼此刻正在太液池喂鱼。他故意将饵料撒向东宫墙根,看锦鲤聚成赤云。当第九条金鲤跃出水面时,身后传来李泰的笑声:"处弼兄好兴致。"亲王手中的《汉书》卷页间,夹着片带硝味的桑皮纸。
"殿下可知石脂水遇雷火则爆?"程处弼将最后一把饵料抛向空中。李泰笑容未变,袖中的波斯匕首却己出鞘半寸。池面忽然炸起水花,竟是条尺长的鲶鱼咬住匕首,鱼鳃间卡着枚东宫银符。
中秋夜宴,程咬金称病未赴。程处弼蹲在府中槐树下,用潼关带回的箭头掘土。三尺深处露出个陶罐,内藏龟兹乐谱与高昌账册。月光照在乐谱某处,音符间隙的朱砂点连成北斗,勺柄首指九成宫方向。
更鼓敲过三更时,程处弼溜进程母佛堂。他取下药师佛前的供盘,将混着硝石的香灰撒成星图。程老夫人晨起诵经时,发现佛龛下的《金刚经》被替换成《墨子·备穴》,书页间还夹着片带焦痕的狼旗。
九月霜降,程咬金奉旨巡查河西。程处弼趴在敦煌舆图上,用胭脂勾出七个红圈。乳母来添炭时,见小郎君将算筹摆成北斗状,最末一根指着长安方向。当夜程府遭贼,失窃的唯有程处弼抓周时的玉如意。
十月初一寒衣节,程处弼在西市胡商酒肆遇见个独眼粟特人。那人递来半块碎玉,与他怀中的龟甲严丝合缝。玉面刻着回鹘文,译作汉话正是:"冬至夜,九成宫。"
程咬金在凉州接到急报时,案头《西域风物志》无风自翻。泛黄的纸页停在"龟兹乐舞"章,夹着的柏树叶突然渗出鲜血——正是程处弼在弘文馆刻划过的古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