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满奉天

第4章 束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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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稻香满奉天
作者:
红尘醉道人
本章字数:
3812
更新时间:
2025-03-19

腊月十七的日头刚爬上旗杆,李三石肩头的黍米袋子己经压弯了扁担。三斗黍米是王氏连夜舂的,掺着三成麦麸——这是李家能拿出的最体面的束脩。承稷攥着父亲的衣角,赤脚踩在结冰的官道上,脚底的血泡早被冻成青紫色。

"进了市集莫抬头。"李三石第五次叮嘱,额角的汗珠凝成冰棱。承稷却盯着远处飘来的酒旗,旗面绣着的蓝底麒麟让他想起王夫子书箱上的铜锁纹样。风卷起旗角时,他看见暗纹里藏着个"玉"字。

马嘶声是突然炸开的。十匹战马从斜巷冲出来,马蹄铁包着熟铜,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火星。领头那匹白额马的鞍鞯上,蓝田玉雕的狼头在雪光里泛着青光。承稷被父亲拽到墙根时,黍米袋子正撞上马鞍的铜钉。

"蓝大将军清道!"亲兵的马鞭抽碎了檐下的冰锥。承稷看见那袋黍米在空中裂开,黄澄澄的米粒混着麦麸,像泼金似的洒在雪泥里。白额马的前蹄恰好踏在"束脩"二字上——那是王氏用茜草汁写在布袋内侧的祈愿。

李三石跪在雪地里,手指抠进石缝。三年前流寇的刀架在脖子上时他都没抖,此刻却按不住痉挛的膝盖。承稷突然扑向那摊金黄的狼藉,袄子刮到马蹄铁划开道口子,鸭绒混着雪片飞起来,像极了王夫子讲"未若柳絮因风起"时撕碎的纸屑。

"找死么!"马鞭贴着承稷的后颈掠过,打散了束发的草绳。发丝散开时,他瞥见亲兵靴筒里别的匕首——刀柄刻着蒙古文,正是去年北征的战利品。一粒黍米滚到靴边,他迅速抓起来塞进嘴里,舌尖尝到铁锈味。

李三石突然暴起,像头护崽的狼。他撞开两个亲兵,把承稷死死按在身下。雪泥里的黍米被军靴碾成齑粉,混着马粪的浊气腾起来。承稷的右耳紧贴地面,听见马蹄声里混着奇怪的震动——像是大军开拔时的战鼓,又像母亲春米的石杵捣在空瓮上。

"穷酸样!"白额马上的将领啐了口唾沫,金丝马鞭挑起李三石的下巴,"知道这鞍子值多少石粮?"鞭梢的倒刺勾破棉袄,露出内衬的麻布——那是用三年前接生用的旧襁褓改的,暗褐色的血渍早被浆洗成云纹。

承稷突然抓起把雪塞进嘴里。冰碴刺破牙龈时,他想起王夫子讲"勾践尝胆"时的眼神。血水混着雪水咽下喉咙,他盯着马鞍上晃动的玉狼头,突然发现狼眼是两颗红玛瑙——与张氏药箱里装砒霜的瓷瓶塞子一模一样。

当最后一粒黍米被碾进泥里,蓝玉的亲兵己经消失在长街尽头。承稷趴在地上,指甲缝里塞满雪泥和碎米。李三石掰开他冻僵的手指时,发现掌心嵌着半片马蹄铁碎屑,边缘的锻纹竟与凤阳府衙的窗棂纹饰相同。

"爹,您看。"承稷突然指向路边残雪。黍米的碎末在车辙印里拼出个模糊的"士"字——那是他偷偷用指尖勾画的。李三石的眼眶突然红了,他解下束腰的草绳,把儿子渗血的手掌裹成个茧。

暮色染蓝市集时,承稷在关帝庙的香炉灰里扒拉出半把黍米。供桌上的残烛滴下蜡油,他把米粒按进热蜡里,蜡油凝固成小小的米珠。庙祝举着扫帚赶来时,孩子己经窜上房梁,梁间的燕子窝里藏着二十粒完好的黍米——那是他用冻僵的手指一粒粒挑出来的。

更夫敲响二更梆子时,李家茅屋的油灯还亮着。王氏把碎米熬成糊,承稷却将粥碗推到父亲面前。"王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他蘸着粥汤在炕桌上写"苦其心志",米汤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

突然有人叩门。张氏挟着风雪闯进来,药箱上积着寸厚的雪。"苏郎中托我送这个。"她扔下个粗布包,里头是半块发霉的茯苓——本该入药的菌丝间,竟粘着十几粒完整的黍米。承稷凑近嗅了嗅,闻到淡淡的硝石味。

五更鸡鸣时,承稷蹲在村塾墙根。他用苇管吹开积雪,露出底下埋着的陶罐——那是王夫子讲"狡兔三窟"时他偷偷挖的。二十三粒黍米滚进罐底时,晨光恰好照亮塾门新贴的桃符。承稷眯起眼,发现"诗书继世"的"世"字少了一横,像极了蓝玉马鞭划过的缺口。

王夫子的戒尺敲在案上时,承稷正将最后一粒黍米塞进墙缝。晨读声里混着奇怪的脆响,老儒生循声望去,看见墙洞外冻红的小手在排列米粒——三粒一组,恰是《孟子》"天时、地利、人和"的篇目次序。

"进来吧。"王守拙突然推开窗,寒风卷着雪片扑向承稷怀里的陶罐。孩子死死护住罐口,黍米从指缝漏出来,在雪地上拼出个歪扭的"師"字。老儒生的瞳孔猛地收缩——那缺了笔画的字形,竟与洪武元年被焚毁的国子监匾额如出一辙。

戒尺重重拍在《论语》上,震落梁间的积尘。"今日讲'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王守拙的声音有些发涩。承稷看见夫子从袖中掏出块黍饼,饼上的牙印正好咬去"束脩"二字——那是用他埋在墙根的黍米烤制的。

散学时,承稷在塾门口发现个破布袋。袋底的黍壳拼出个"藍"字,缺了草字头的一竖——恰似白日里军靴踏碎的旗杆。他抓起把雪搓碎那个字,雪水渗进掌心伤口时,忽然想起张氏说过的话:"朱砂入药能镇魂,入墨却能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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