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满奉天

第6章 旱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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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稻香满奉天
作者:
红尘醉道人
本章字数:
3528
更新时间:
2025-03-19

黄土裂开的纹路像蛛网般爬满河床时,李承稷正用陶罐舀着最后一捧泥浆水。洪武八年的太阳毒得发白,晒得淮北平原的草根都蜷成了黑炭。远处官道上,运水车的轱辘声比棺材板还沉闷——那是蓝玉大军在征调民夫往北疆运冰。

"井眼要斜着打。"李三石的声音从三丈深的土坑里传上来,带着地洞特有的回响。承稷看见父亲脊背上结着盐霜的伤疤,那是三年前被军马踩断肋骨留下的。他攥紧麻绳往下放箩筐,绳上的毛刺扎进掌心的冻疮,血珠滴在干裂的井壁上,瞬间被饥渴的土层吸吮干净。

月光爬上井沿时,父子俩己经挖到第七层胶泥。李三石突然停住铁镐,镐头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是礓石层!"他喉咙里滚出的笑声像破风箱,"底下肯定有水脉!"承稷却盯着父亲哆嗦的小腿——那是在幽州戍边时落下的寒症,每到子时就会抽筋。

三更梆子敲过,承稷被尿憋醒。他摸黑爬向茅房时,瞥见井口晃着一点昏黄。父亲的影子投在井壁上,正把个陶罐系进刚凿开的石缝。承稷认得那罐子,是娘用来腌芥菜的,去年蝗灾时早吃空了。

"爹?"他轻唤一声。李三石浑身剧震,铁镐脱手砸进井底,惊起洞壁的土鳖虫。承稷顺着麻绳溜下去,火折子的光晕里,看见礓石缝中渗出混浊的水滴。父亲的手掌死死盖住陶罐口,指缝漏出的水迹在井壁画出道歪扭的"活"字。

"这是...这是给龙王上供的。"李三石喉结滚动,声音虚得发飘。承稷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腕,摸到他袖袋里鼓鼓的物件——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饼,边缘还留着牙印。

火折子突然灭了。黑暗中,承稷听见水滴砸在陶罐里的声响,像更夫漏敲的梆子。他摸到罐口的麻绳,绳结打着王夫子教过的"九宫格",每个结头都缠着截草茎——这是李家祖传的记数法,三根草茎代表三天。

"明天...明天就能出水了。"李三石拽着儿子往上爬,指甲缝里的礓石粉簌簌落在承稷脸上。快到井口时,承稷突然挣开父亲的手,猴子似的蹿回井底。他扒开父亲堆在角落的湿土,摸到个尚未封死的石洞,洞里陶罐的水面映着月光,不多不少正好半瓢。

晨雾未散,里长家的铜锣就敲碎了村子的寂静。"官家征井!"陈大有的破锣嗓子刮着耳膜,"十户一井,三日不出水者充役!"承稷看见父亲把陶罐藏进灶洞,罐口用湿泥糊了个"祭"字。

挖井的第五日,李三石倒在了礓石板上。承稷摸到他怀里滚烫的茯苓饼——那是用最后半合黍米换的,早被体温焙成了炭块。井底的阴风卷着父亲的呓语:"稷儿...罐子..."

当夜暴雨突至,雨点砸在井口的辘轳上像撒豆子。承稷蜷在井底,看着雨水顺着井壁的"活"字纹路渗进来。他忽然想起王夫子讲《禹贡》时画的导水图,发疯似的用铁镐凿向侧壁。礓石崩裂的瞬间,一股浊流喷涌而出,水中混着腥甜的铁锈味。

"出水了!"井口传来欢呼。承稷却盯着水洼里浮起的陶罐碎片,那些被父亲精心计算过的储水刻度,此刻正随着涟漪扭曲成模糊的"父"字。他舀起半瓢浑水,喉结滚动数次,最终全浇在了礓石缝里。

三日后,里长带人封井征丁。陈大有的皂靴踩在湿泥上,冷笑看着高烧不退的李三石:"半死不活的算半丁,小崽子顶半个劳力。"承稷突然举起户贴,指着洪武三年黄册上晕染的墨迹:"按《大明律》,未成丁者..."

他话没说完就被踹倒在地。陈大有靴底的马粪蹭在户贴上,把"半口丁"的"半"字糊成了"卒"字。承稷的额头撞在辘轳桩上,血水渗进新挖的井眼,竟让水位又涨了三分。

押送充役的牛车经过村塾时,承稷看见了王夫子。老儒生捧着《水经注》站在雨里,书页被淋得透明。承稷突然大喊:"先生!礓石层的水脉走向..."话被鞭稍抽断在喉咙里,却不妨碍他用手比划出井底的导水图。

当夜戍时,王守拙的戒尺出现在蓝玉亲兵的案头。戒尺夹层里的密信写着:"淮北旱情有异,恐伤国本。"附着的《水脉图》上,朱笔圈出的位置正是李三石昏睡的茅屋——那里地下三十丈处,藏着条首通长江的古河道。

李承稷在苦役营的第三日,营盘突然被骑兵围了。蓝玉的马鞭挑起他的下巴:"小子,听说你会看水脉?"承稷瞥见将军腰间的水囊镶着翡翠,正是王夫子玉佩上失踪的那块。他抓起把黄沙撒向空中,沙粒落成的纹路竟与井底礓石裂痕一模一样。

十日后,李家茅屋前立起了"孝水井"碑。承稷舀起第一瓢清泉时,在水面倒影里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李三石正把最后半块茯苓饼掰碎撒进井里,碎屑拼出的"活"字,与那夜他藏在石缝里的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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