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安城里的“新人
第1章 长安城里的“新人”
日头正毒,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
苏砚是被蝉鸣声吵醒的。
他躺在铺着粗布床单的土炕上,后脑勺还疼得发闷,伸手一摸,额角有块肿包——像是被什么砸过。
"这是...医院?"他撑着身子坐起,目光扫过泥墙、木窗,还有窗台上那只缺了口的陶碗。
碗里盛着半盏凉茶,水面浮着片槐树叶,晃出细碎的光斑。
不对。
他记得自己昨晚在学校图书馆查安史之乱的史料,空调开得太低,趴在桌上睡着了。
怎么一觉醒来,连墙皮都是土黄色的?
"小苏郎醒啦?"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个穿粗布短褐的老头探进头来。
他胡子花白,眼角堆着笑纹,手里端着个粗陶盆,"可算醒了,昨儿在后巷摔得那叫一个狠,老张我背你回来时,你脑袋上的血都把我褂子染红了。"
苏砚盯着老头腰间系的靛青布带——那是唐代市井百姓常见的装束。
喉结动了动:"老丈...这是何处?"
"长安西市后巷啊。"老头把水盆搁在炕边,蹲下来搓了搓手,"你不记得了?
昨儿晌午你说要去东市买笔墨,结果路过平康坊时被辆马车惊了,摔进了排水沟。"他眯眼打量苏砚,"莫不是撞坏脑子了?
你是前隋鸿胪寺少卿苏公的孙儿苏砚,字子瞻,今年二十有一,家道中落住在这破院子里,街坊都唤你小苏郎。"
前隋...鸿胪寺少卿?
苏砚只觉太阳穴突突跳。
他是历史系研究生,自然知道前隋遗臣在唐朝的处境——隋朝灭亡都快百年了,可这些旧臣之后仍被视作"前朝余脉",虽无实权,倒也因着祖辈清名,在民间有些声望。
"我...想起来些。"他攥紧被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前世学的《旧唐书》《资治通鉴》在脑子里翻涌,天宝三载,744年,李林甫正得圣宠,安禄山刚任平卢节度使,长安表面繁华,底下早埋着乱火。
"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老张站起身,用袖口擦了擦盆沿,"你且歇着,我去给你熬碗小米粥。"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你那屋子漏雨,昨儿我让小红帮你把铺盖挪下屋了,那丫头心细,还往你枕头底下塞了干艾草。"
门帘落下时,苏砚听见院外传来叫卖声:"新鲜的石榴咧,十文钱俩!""糖蒸酥酪——热乎的!"
他掀开被子下床。
布鞋沾了地,脚底板触到青砖的凉意。
窗台上摆着半卷《论语》,纸页泛黄,边角有墨渍,像是常翻。
墙角立着个旧木箱,箱盖上刻着"苏氏家藏"西个字,漆色早褪得斑驳。
这不是梦。
苏砚深吸口气。
前世他能背下安史之乱前后十年的大小事件,此刻倒成了最珍贵的"金手指"。
他摸了摸饿得发扁的肚子——当务之急是先混口饭吃,再想办法在这长安城里站住脚。
出了院门,穿过后巷就是西市主街。
日头把屋檐下的酒旗晒得蔫头耷脑,茶棚里几个车夫正甩着汗巾喝大碗茶,飘来油泼辣子的香气。
苏砚顺着青石板往南走,槐树叶在头顶沙沙响,他数着路边的商铺:绸缎庄、药铺、胡商开的珠宝店,连招牌都是熟悉的唐隶。
"哎!那书生!"
一道粗哑的吆喝从茶棚传来。
苏砚转头,见个穿皂色短打的汉子晃着膀子过来。
他腮帮鼓得像含着核桃,左脸有道刀疤,正是老张提过的地痞头目李大嘴。
"新来的?"李大嘴把拇指勾在裤腰上,斜眼打量苏砚的青布衫,"西市的规矩懂不?
外来的得给爷交点'见面礼'。"
"我在这住了二十年。"苏砚退后半步,后背抵上墙。
他记得前世资料里说,天宝年间长安市井地痞横行,尤其西市鱼龙混杂。
"装什么蒜!"李大嘴拍着胸脯逼近,茶棚里几个帮闲跟着哄笑,"昨儿老张背你回来时,你连自己名字都叫不出来,当爷不知道?"他从腰间摸出串铜钱,"要么交三十文,要么回答爷三个问题——答不上来,就把这青衫脱了,学狗叫三声。"
围观的人渐渐围过来。
卖花的小红扎着双髻,举着花篮挤在最前面,眼睛瞪得溜圆;卖炊饼的王二把案子往路边挪了挪,搓着沾面粉的手看热闹。
苏砚喉结动了动。
他前世最擅长的就是拆解史料里的弯弯绕绕,对付个地痞...应该不难。
"第一个问题。"李大嘴咧嘴笑,刀疤跟着扯动,"《将进酒》最后一句是啥?"
苏砚差点笑出声。
《将进酒》是李白的诗,可天宝三载李白刚被"赐金放还",离开长安还不到半年,这诗估计还没传到市井。
"老丈这题出得妙。"他故意拱了拱手,"《将进酒》末句嘛...'与尔同销万古愁'?
不过在下倒有个新解法——"他清了清嗓子,用现代相声的调门拖长音,"说什么'钟鼓馔玉不足贵',咱老百姓图个乐呵!
要我说啊,这万古愁算个球,整两坛稠酒,咱今朝有酒今朝醉!"
围观人群哄地笑开了。
卖炊饼的王二拍着大腿:"小苏郎这话说得实在!"小红举着芍药花晃:"比先生上课有意思多啦!"连茶棚里的车夫都敲着碗边起哄:"再来段!
再来段!"
李大嘴脸涨得通红,铜钱串在手里攥得咔咔响:"算你歪才!
第二个问题——《诗经·关雎》背一遍!"
苏砚垂眸。
前世他为了研究《诗经》在唐代的传播,把三百零五篇倒背如流。
他抬头时眼里带了笑,声音清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一字不差地背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围观的人渐渐静了。
卖花的小红睁圆眼睛,把脸埋进花篮里憋笑;王二手里的炊饼掉在案子上都没察觉。
等他背完"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茶棚里突然爆发出喝彩:"好!
比县学先生念得还顺溜!"
李大嘴的刀疤首跳。他猛地把铜钱串甩在地上,抬脚就要踹苏砚——
"李大嘴!"
一声脆喝从人堆里传来。
小红举着花篮挤到中间,发辫上的绢花颤巍巍的:"你欺负读书郎算什么本事?
昨儿我卖花赚了十文,给你!"她从兜里摸出个铜子,"别打小苏郎!"
李大嘴的脚悬在半空,涨红的脸慢慢褪成青白。
他瞪了眼小红,又扫了扫周围——王二抄起了擀面杖,老张不知何时挤进来,手里还攥着块板砖。
"算你走运!"他踹了脚路边的石墩子,石墩子"咕噜"滚出半丈远,"明儿再让爷碰到,有你好受的!"
他带着帮闲骂骂咧咧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老张拍了拍苏砚的肩:"小苏郎,回屋歇着吧,明儿东市有诗会,你不是说要去凑个热闹?"
苏砚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钱串,塞进小红手里:"这钱你收着,买头绳。"
小红耳尖通红,把几枝芍药塞给他:"给...给你屋子添点香。"
日头西斜时,苏砚坐在西屋的窗台上。
芍药插在缺了口的陶碗里,粉白的花瓣映着夕阳。
他摸着怀里的《论语》,听见院外传来老张的吆喝:"小苏郎!
你祖上传的那本《隋书》,明儿是会带过去?"
他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笑了。
前世他总遗憾没生在盛唐,如今倒好,不仅赶上了,还得在这乱局里搅和一番。
夜风掀起窗纸,传来隔壁王二的吆喝:"炊饼热乎的!
明儿诗会,买俩带着!"
苏砚摸了摸额角的肿包。明天...该去会会那些酸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