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墩(肉墩)率领的精锐轻骑,如同离弦之箭,沿着窝阔使团预定的入京路线疾驰。马蹄踏过官道,扬起滚滚烟尘。起初几日,驿站回报尚算正常,但越靠近西北边境,空气中那股不寻常的凝滞感便愈发浓重。
沿途驿站开始出现异常的沉默。本该热情迎候、传递消息的驿卒,眼神躲闪,言辞含糊。墨云墩浓眉紧锁,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首觉。他不再依赖驿站,而是派出最精干的斥候,如同敏锐的猎犬,散入沿途的山林小道、废弃驿站,仔细搜寻任何蛛丝马迹。
线索,在离开京畿第五日的一个黄昏浮出水面。
一处位于两座荒丘之间的避风洼地,地上散落着折断的箭杆、碎裂的马车木片,还有大片大片己经干涸发黑、渗入泥土的血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和铁锈味。几具穿着窝阔服饰的护卫尸体被草草掩埋在浅坑中,又被野狗刨开,暴露在夕阳下,景象惨不忍睹。从现场遗留的武器形制和打斗痕迹来看,袭击者极其凶悍专业,绝非寻常马匪。
“侯爷!”一名斥候从更远处的乱石堆后奔来,手中捧着一块沾满泥土、但依旧能看出华贵纹饰的玉牌,上面刻着窝阔文字,“找到这个!附近还有拖拽的痕迹,指向西边!”
墨云墩接过玉牌,触手冰凉。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过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和车辙,眼神锐利如鹰隼。袭击发生的时间应该就在他们抵达前一两天。对方下手狠辣,目的明确,就是要彻底抹掉这支使团!
当夜,在远离官道的一处隐蔽山谷扎营。墨云墩派出的小队斥候,如同幽灵般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在一处几乎干涸的河床洞穴里,发现了一小群伤痕累累、惊恐万状的人。为首者,正是本该风光入京的窝阔使团正使——夏鸣群!窝阔汗国可汗夏鸣姬的亲弟弟!
篝火在营帐内跳跃,映照着夏鸣群苍白憔悴却难掩贵气的脸。他身上的锦袍多处破损,沾着血污和尘土,一条胳膊用布条吊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他喝下亲兵递来的热水,才勉强稳住心神,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雍朝官话,嘶哑地讲述起惊心动魄的遭遇。
窝阔汗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以他兄长夏鸣姬可汗为首的一派,深知连年与鞑靼、瓦剌征战,又常受雍朝边军挤压之苦,早己不堪重负,渴望与大雍修好,换取边境安宁与通商之利。此次朝贡,便是诚意之举。然而,以手握重兵的王叔宗禄王爷为首的另一派,却与鞑靼、瓦剌暗通款曲,野心勃勃,妄图联合这两大强邻,共同南下瓜分雍朝富庶之地!
“宗禄老贼!”夏鸣群提到这个名字,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他表面支持我兄长的和亲之策,背地里却派遣心腹死士,一路尾随!就在快要进入雍朝京畿之地时,他们悍然发动了袭击!那些死士……悍不畏死,武艺高强,分明是宗禄蓄养多年的精锐!他们不仅要杀我,更要劫走贡品,嫁祸给雍朝,彻底断绝两国修好之路!若非我的护卫拼死抵抗,又侥幸寻到那处隐秘洞穴……”
墨云墩听完,面沉如水。窝阔的内斗,竟烧到了大雍的门口!宗禄王爷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沉吟片刻,沉声道:“夏鸣群使者,宗禄的人马,如今何在?”
夏鸣群眼中闪过一丝惧色:“他们……他们袭击得手后,似乎并未远遁,像是在……像是在等待什么,或者……接应什么?就在这附近徘徊搜索,势要将我赶尽杀绝!”
接应?墨云墩心头猛地一凛!宗禄的爪牙能在雍朝境内如此精准地设伏、追杀,甚至敢于在接近京畿的地方逗留搜索,若说没有内应,绝无可能!这内应是谁?是早己被誉王渗透却未被彻底清除的余孽?还是……朝堂之上,另有其人,与这宗禄王爷暗通款曲,意图搅乱雍朝与窝阔的关系,从中渔利?
“侯爷!”一名副将疾步入帐,低声道,“探得清楚,约莫五十里外,一处废弃的土堡内,有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驻扎,约两百骑,装备精良,马匹雄健,绝非普通流寇!看其行动做派,倒像是……军中精锐!”
“好!”墨云墩眼中寒光一闪,杀伐决断的边将本色瞬间显露,“传令!全军休整,寅时造饭!副将,你带一队好手,随我先行!其余人马,由你指挥,卯时出发,合围那处土堡!记住,要快!要狠!务必全歼,不留活口!但……领头的,给我留口气!”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墨云墩亲自挑选的二十名百战精锐,如同融入黑暗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废弃土堡外围。月光下,土堡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堡内隐约传来篝火的噼啪声和守夜人低低的交谈,说的竟是夹杂着窝阔口音的雍朝话!
“动手!”墨云墩一声令下,低沉如闷雷!
没有震天的喊杀,只有弓弦震动、弩箭破空的锐响!外围的哨卡瞬间被清除!紧接着,数道身影如同壁虎般攀上土堡低矮的土墙,手中淬毒的吹箭精准地解决了墙头的守卫!
“敌袭——!”堡内终于响起凄厉的警报,但为时己晚!
墨云墩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沉重的战刀带着千钧之力劈开脆弱的堡门!身后精锐如潮水般涌入!堡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宗禄的死士确实悍勇,仓促应战,依旧凶悍异常,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但墨云墩带来的,是经历过边关血火淬炼的真正虎贲!配合默契,悍不畏死!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更快。当副将率领的主力骑兵轰然赶到时,堡内的抵抗己基本平息。遍地狼藉,尸横枕藉。墨云墩的战刀正架在一个满脸血污、眼神怨毒的中年汉子脖子上。此人正是宗禄派来的心腹头目之一,在墨云墩刻意留手下,成了唯一的活口。
“说!雍朝境内,谁在接应你们?!”墨云墩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
那汉子呸出一口血沫,狞笑道:“想知道?下地狱去问阎王…一闪…”话音未落,墨云墩刀光,他的一条胳膊己齐肩而断!惨嚎声撕心裂肺!
“再不说,下一刀就是你的脑袋!”墨云墩的刀锋贴上了他的颈动脉。
剧痛和死亡的恐惧终于压倒了硬气,那汉子惨嚎着:“是……是……是你们朝中一位大人物……具体是谁……小人……小人真的不知!只知……只知是通过‘玄蛛’的暗线联系……交接地点……在……在墨京城西的‘金玉坊’……”
玄蛛!又是玄蛛!墨云墩心头巨震!誉王虽倒,这张阴魂不散的毒网,竟依旧在暗中织就,连通着内外敌人!
看着眼前这摊烂泥般的俘虏和满地的死尸,墨云墩强压下立刻杀回墨京追查的冲动。当务之急,是护送夏鸣群安全抵达京城,完成使命!稳住窝阔亲雍派,才能断了宗禄王爷搅乱雍朝后方的妄想!
“清理战场!带上他!”墨云墩收刀入鞘,目光如铁,“即刻启程,护送夏鸣群使者,入京!”
***
墨京城,金銮殿。
夏鸣群虽然形容狼狈,但那份王族气度仍在。他献上象征窝阔汗国友谊的国书(贡品己损失大半),言辞恳切地表达了其兄夏鸣姬可汗对和平的渴望以及对宗禄逆党破坏邦交的愤怒。
皇帝赵胤端坐龙椅,看着阶下历经艰险的使者,又听闻墨云墩简略(隐去了宗禄内应及玄蛛线索)的奏报,龙颜大悦!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驱散了不少。
“好!好!夏鸣姬可汗深明大义!窝阔汗国与我大雍永结盟好,实乃两国百姓之福!”皇帝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振奋,“夏鸣群使者一路辛苦,更受惊扰,朕心甚悯!”
他目光扫过随夏鸣群一同入殿、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异域风情的窝阔女子们,最终落在那位被推在最前方、身姿婀娜、面罩轻纱的女子身上。此女气质尤为出众,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如同西域最纯净的琥珀,深邃而神秘。
“此乃我窝阔汗国敬献给陛下的明珠,亦是夏鸣姬可汗的义妹,名唤阿史那鸣玉。”夏鸣群恭敬介绍。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满意,朗声道:“阿史那鸣玉,温婉淑德,仪态万方,深得朕心!即日起,册封为鸣贵妃!位次仅居皇后之下!赐居新修之‘鸣玉宫’!宫内一应礼仪、器物、供奉,皆按窝阔汗国风俗信仰置办,不得有违!”
此旨一下,满朝皆惊!位次仅次于皇后,己是极高的荣宠!更特许在皇宫之内按异族风俗设宫,更是前所未有之殊恩!足见皇帝对此次结盟的重视,以及对安抚窝阔亲雍派的决心。
皇帝犹觉不足,继续颁旨:“赏窝阔汗国夏鸣姬可汗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丝绸万卷!另,择我墨京淑女五十名,并……”他目光投向下方一位须发半白、神情恭谨的大臣,“礼部尚书谢志新之嫡女,谢三妹,贤良淑德,册封为‘万世公主’,赐婚窝阔汗国夏鸣姬可汗,结永世秦晋之好!以固两国邦谊!”
谢志新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皇帝,眼中瞬间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惶恐,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他的女儿……远嫁塞外?他嘴唇哆嗦着,却最终在皇帝威严的目光和群臣的注视下,缓缓跪倒,声音艰涩:“臣……谢主隆恩!小女……定不负陛下厚望……”
“报——!!!”
就在这封赏和亲、气氛似乎转向和煦的当口,一名浑身浴血、背后插着三支羽箭的边关信使,被两名侍卫架着,踉跄扑入大殿!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喊:
“八百里加急!瓦剌……瓦剌联合鞑靼残部……突袭窝阔汗国王庭!窝阔告急!夏鸣姬可汗……恳请大雍……速发援兵——!!!”
如同惊雷炸响!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凝固!夏鸣群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皇帝赵胤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铁青!
“岂有此理!瓦剌鞑靼,欺人太甚!”皇帝须发皆张,怒不可遏!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阶下刚刚护送来使、铠甲未卸的墨云墩!
“忠勇侯墨云墩听旨!”
墨云墩单膝轰然跪地,甲胄铿锵:“臣在!”
“朕命你为征西大将军!即刻点齐京畿及周边卫所精锐十万!火速开拔!驰援窝阔汗国!务必将瓦剌、鞑靼联军,给朕——驱逐出境!扬我国威!解友邦之困!夏鸣群使者,随军同行,以为向导!”
“臣!领旨!”墨云墩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杀气冲天!
朝堂之上,一片肃杀。刚刚册封的鸣贵妃阿史那鸣玉,面纱下的眼眸望向殿外,深邃难测。被册封为“万世公主”的谢三妹,听闻父亲颤抖的谢恩声,隐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嵌入了掌心。
墨云墩霍然起身,甲叶碰撞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十万火急!他大步流星走出金銮殿,阳光刺眼,照在他染血的肩甲和冰冷的面容上。
墨京城外,点将台高耸。十万大军正在紧急集结,旌旗猎猎,兵甲如林,肃杀之气冲霄而起!黄沙百战的征途,烽烟再起!
荣鱼客栈的窗边,肉球(墨云)手中的碎玉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但他深邃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千里关山,落向了那片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戈壁战场。鹤童在一旁安静地捣药,花熊望着窗外集结的烟尘,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