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从哪里旋进深巷,卷起满地碎屑败絮。一股裹着陈年垃圾腐臭和土腥的冷风,狠狠撞在牛大力被泥污糊住的脸上,刺得他眼珠剧痛!下意识用力闭了闭!
眼皮掀开的刹那!
嗤啦——!
一条寸许宽、肮脏褪色的靛蓝色破布条,被那股邪风从对面人家低矮窗棂上猛地撕扯下来!如同濒死挣扎的蝴蝶,打着绝望的旋儿,不偏不倚正正糊在了牛大力布满裂口、粘着血丝干涸泥点的额头上!
湿冷!带着朽木和烂菜帮子的馊臭!瞬间糊满了他的视线!
“操——!”牛大力怒骂,下意识抬手去抹那恶心的破布,指尖却猛地一僵!
布条边缘撕裂处,两道浓墨勾画的、早己被风雨漂洗得残褪却依旧顽固的笔锋——“青”!“天”!——死死撞进他几乎被怒火和绝望烧得焦糊的眼球!
青——天——!
两个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烫穿了他混沌蒙昧、只余狂暴怒火的脑子!某个被世俗烟火磨蚀得早该腐朽的概念,被这道肮脏布条上的残墨猛地拽了出来!照亮了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中最幽暗的底层!一丝亮得足以刺瞎人眼的光芒瞬间劈开!
牛大力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了!如同蓄满力量即将扑杀猎物的弓!
“——有法子了!”一声短促的、带着极端狂喜和赌徒孤注一掷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出!他甚至没看脚下罗钰瑶那死寂如枯木的神态!那条手臂刚刚砸碎神像、拳峰还在冒着细微血珠的手,此刻却迸发出不可思议的敏捷和力量!
“走!”他猛地弓腰!那只粘着神像泥粉、血迹混着污泥的大手,不是搀扶,而是如同铁钩锁链!一把死死攥住了罗钰瑶滑落在泥地里、冰冷僵硬的手腕!巨大的力量拖拽着那具毫无生气、几乎毫无重量的躯体,硬生生从冰冷肮脏的污泥里拔了起来!
完全不等她有任何反应!牛大力拖着她,像拖着一只断了线的沉重人偶!爆发出仅存的、亡命徒般的速度和凶悍!朝着窄巷另一端、一扇挂着褪色“成衣”布幌、门户半开的低矮店铺猛冲过去!
轰!
门板被肩膀首接撞开!扬起一阵更浓郁的陈年染料、潮湿布料混合霉菌的闷人气浪!
店铺狭小、昏暗。劣质桐油灯在积满黑油的灯盏里摇曳,昏黄的光跳动着,勉强照亮墙壁上挂着的几件浆洗得发黄发硬的粗布首裰。一个身材矮胖、穿着油渍麻花深蓝夹袄的五十来岁掌柜,正佝偻在光线最暗的柜台后,枯瘦的手指飞快拨弄着一个油腻腻的小算盘,嘴里念念叨叨像是给自己报账。
“掌——掌柜的!”牛大力猛地站定,把被他死死攥在身侧、散乱长发糊在脸上、看不出半分活人气息的罗钰瑶往前一搡!胸腔里因为刚才狂奔而扯起拉风箱般的嗬嗬声,他强行压下这狼狈的嘶喘,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却无论如何都磨不掉那深入骨髓的粗粝沙哑:
“天……天大……的机缘……落在你……你这铺子头上了!”他粗声大气,另一只空闲的手猛地拍在油光锃亮、满是虫蛀痕迹的柜台上!嘭的一声闷响!震得算盘珠哗啦乱跳!
矮胖掌柜慢吞吞抬起一颗剃得溜光的泛着青皮油光的脑袋,混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被惊扰的不耐烦和商人特有的、打量货物的精准算计。他那两道稀疏泛黄、长到往下耷拉的眉毛一挑,厚嘴唇撇了撇,唾沫星子顺着嘴角喷出来半尺远:
“嗬——!瓜怂!闯鬼门咧!喘得驴叫唤一样!啥泼天机缘轮得到我王二麻子头上咧?撞到鬼了你!把你婆娘松开!瞅瞅那脸色——晦气!青灰得跟死人脸一样!别是路上咽气了往我这儿抬尸首!滚出去!”
他挥手像赶苍蝇!那油乎乎的手指几乎戳到罗钰瑶惨白的、毫无血色的鼻尖!
“你懂个屁!”牛大力被那句“晦气”激得眼珠一赤!那股在破庙里被绝望和神像残骸刺激出来的蛮横凶劲又有点压不住!他脖子青筋暴突,几乎吼出来:“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他猛地一拽手里冰凉僵硬的胳膊,把罗钰瑶推得一个踉跄,整个人暴露在柜台那点稍亮的油灯下:
“这是我……我相好的!朝廷刚派下来的江南道巡查使!张——张——张青天!微服!微服私访!懂不懂?!”他吼得太急,呛了一口自己的口水,剧烈咳嗽起来,声音越发破锣,却硬是梗着脖子吼下去,“千真万确!……就是……就是昨晚!在城南悦来客栈!被一群挨千刀的小贼给摸了!官凭!官印!连包袱皮都给顺走了!就剩一身……就剩身上这身破布啦!”
他越说越急,唾沫横飞,那点临时胡诌的、连自己都心虚的鬼话反而被这泼天的气势吼得像真的:“现在!十万火急!要进府衙查办那帮狗娘养的贼头!没行头怎么行?!……你!你赶紧的!把你铺子里压箱底最好的行头拿出来!纹云补的蓝底袍子!乌纱……不对!是素金顶的暖帽!还有厚底官靴!快!全拿出来!等大人官复原职!少不了你的好处!黄金百两!不不!千两!老子说话算话!”他使劲拍着胸口,破烂的衣襟啪啪作响!
王二掌柜那只油腻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珠死鱼般转了转,从牛大力那张因急促撒谎而憋得紫红黑亮、布满污垢汗水泥渍的凶脸,滑到旁边被他攥着胳膊、像根冰冷木头桩子般戳在那里、眼帘垂着毫无反应、只剩胸口极其微弱起伏的“张青天”身上——那张脸上泥血混在一起,额角还有一大块被神像碎块砸出的新鲜青紫,干裂的唇角凝固着暗红的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