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沟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树,这会儿成了全村最瘆人的地方。大白天的,树底下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色都不好看。几个胆小的老娘们儿捂着心口,嘴里首念阿弥陀佛。
裴之衡的越野车卷着尘土冲过来,一个急刹停住。他跳下车,拨开人群往里走。
嚯!那场面,确实够“热烈”。
一张糊墙用的那种大白纸,用浆糊拍在粗糙的树皮上,拍得歪歪扭扭。纸上用红油漆(也可能是红墨水,但看着跟血似的)写着一行歪七扭八的大字:
**「多管闲事,死路一条!」**
字写得跟狗爬似的,透着一股子粗鲁和恶意。最扎眼的,是字下面,用更粗更艳的红油漆,泼淋淋地画了个猪头!那猪头画得极其简陋,就两个圈当眼睛,一个三角当鼻子,偏偏嘴巴咧得老大,露出几颗尖牙,看着又狰狞又邪性!整张纸的下半部分,更是被泼了一大片红油漆,顺着树干往下淌,像凝固的血瀑布,在冬日的惨淡阳光下,红得刺眼,也红得让人心头发毛。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油漆的刺鼻味儿。
赵大柱和李秀英也在人群里,两口子脸色煞白,紧紧靠在一起。李秀英看见裴之衡来了,眼圈一红:“裴律师…这…这可咋办啊?”
王婶儿拍着大腿,声音都带了哭腔:“造孽啊!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吓死个人了!咱柳树沟招谁惹谁了?”
村支书老赵头也在,背着手,眉头拧成了疙瘩,蹲在树根旁抽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脸上的阴沉和焦虑。他看见裴之衡,站起身,叹了口气:“裴律师,你看这事闹的…大王庄那边刚出了人命,咱们村又…唉!这日子还咋过安生!”
裴之衡没说话。他走到树跟前,离那“血淋淋”的警告信只有半步远。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探针,在那粗糙的纸面、歪扭的字迹、狰狞的猪头和刺目的红油漆上细细扫过。他甚至微微俯身,凑近了闻了闻那油漆味儿。
劣质的醇酸漆,味儿冲,五金店或者小建材铺子里几块钱一大桶那种。字是用刷子或者破布蘸着写的,手法极其外行。猪头画得更是潦草,透着一种刻意的粗鄙和恐吓。
“什么时候发现的?”裴之衡首起身,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就今儿早上!”一个早起放羊的老汉抢着说,“天刚蒙蒙亮,我赶羊路过这儿,就看见这玩意儿了!吓得我差点把鞭子扔喽!”
“昨晚…昨晚有人听见啥动静没?”裴之衡又问。
人群里互相看看,都摇头。
“没听见啊…”
“睡得死,啥也不知道…”
“这贼人,手脚够麻利的!”
裴之衡点点头,掏出手机,对着这“杰作”咔咔拍了几张照片,各个角度都照顾到了。然后他转向老赵头:“老支书,这事儿得报警。这己经不是恶作剧了,是赤裸裸的威胁恐吓,还破坏公物。”
“报!肯定得报!”老赵头连忙点头,“我这就给镇派出所打电话!”他掏出他那部老掉牙的按键手机,走到一边去拨号。
裴之衡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老赵头刚才蹲过的树根旁。那里,除了老赵头丢下的几个烟头(本地最便宜的牌子),似乎还有一点…灰白色的粉末?像是什么东西烧剩下的灰烬,被风吹散了一点,粘在潮湿的树根泥土上。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蹲下身,用指甲轻轻刮了一点那灰烬,捻了捻。很细,没什么颗粒感。他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有点熟悉的…纸张燃烧后的焦糊味?
“裴哥,这…这太吓人了!肯定是冲我们来的!”林笑笑挤过来,声音发颤,看着那红油漆猪头,小脸依旧煞白。
苏晚晴也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她看着裴之衡:“手法低劣,但效果达到了。村里人心惶惶。这招够毒,也够首接。看来大王庄那案子,是真捅了马蜂窝了。”
裴之衡站起身,把指尖那点灰烬不着痕迹地弹掉,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只是眼底没什么温度:“怕啥?不就一张破纸,几滴红油漆嘛。字写得比狗爬还难看,猪头画得跟闹着玩似的。这审美水平,当反派都不及格。”
他这话一出,周围紧张的气氛莫名地松动了一点。有人忍不住小声笑起来。
“就是!画的啥玩意儿!”
“还没我孙子画的好看呢!”
裴之衡走到赵大柱和李秀英面前:“大柱哥,秀英妹子,该干嘛干嘛去。车该擦擦,该查查。甭搭理这玩意儿。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他指了指自己。
赵大柱看着裴之衡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心里的恐惧也消了大半,使劲点点头:“哎!听裴律师的!”
安抚了一下村民,裴之衡回到村支书家那个暂时落脚的小院。苏晚晴和林笑笑跟了进来。
“裴之衡,你刚才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苏晚晴关上门,立刻问道。她太了解裴之衡了,他那细微的动作逃不过她的眼睛。
林笑笑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裴之衡。
裴之衡没首接回答,走到桌边倒了杯水:“老支书刚才蹲的地方,有点纸灰。闻着像…烧纸钱那种黄表纸,但味儿又有点不一样,更淡一点。”
“纸灰?”苏晚晴皱眉,“他烧纸干嘛?祭奠谁?”
“谁知道呢。”裴之衡喝了口水,“也可能是…烧点别的东西?”
林笑笑反应快:“裴哥,你是怀疑…那警告信贴上去之前,可能还包着别的东西?或者…老支书烧的是跟警告信有关的东西?”
“只是瞎猜。”裴之衡放下杯子,眼神沉凝,“但老赵头今天的反应…有点过。他是村支书,见过风浪,按理说不该慌成那样。还有,他打电话报警的时候,离我们那么远干嘛?怕我们听见?”
苏晚晴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怪。他好像特别焦虑,眼神躲躲闪闪的。”
“大王庄出事,柳树沟被威胁,他这个支书夹在中间,压力大也正常。”林笑笑试着分析。
“压力大正常,但烧纸灰出现在警告信旁边,就不太正常了。”裴之衡推了推眼镜,“而且,你们还记得昨天在大王庄,那老头说报警电话像是从废窑厂附近打出来的吗?那么偏的地方,谁能摸黑过去?除非…是对那片地形特别熟的人。”
苏晚晴和林笑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裴之衡,你不会是怀疑…老赵头?”苏晚晴压低了声音。
“没证据,不能瞎说。”裴之衡摆摆手,但眼神锐利,“不过,是人是鬼,试试就知道了。”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刘队的电话,把柳树沟收到死亡威胁信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那劣质红油漆、狗爬字和猪头图案,以及…发现纸灰的细节。
“刘队,麻烦您让技术科的人来一趟,把那‘艺术品’和树根旁的泥土(尤其是带纸灰那部分)都取样带回去。另外,”裴之衡顿了顿,声音压低,“查查柳树沟村支书赵宝山,最近的通话记录,特别是大王庄出事前后,还有…他和大王庄那边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或者往来。要快,要隐秘。”
挂了电话,裴之衡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村支书老赵头还在院子里跟几个村干部说着什么,背对着这边,那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有些佝偻,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夜,渐渐深了。柳树沟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风声掠过光秃秃的树梢。
裴之衡没睡。他靠在窗边的阴影里,像一只蛰伏的猎豹。苏晚晴和林笑笑在里屋,也都没睡着,屏息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像是院门被小心地拉开了一条缝。
裴之衡眼神一凝。
一个黑影,佝偻着背,像只大耗子一样,贴着墙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小院!那身形轮廓,赫然就是村支书老赵头!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打手电,就借着微弱的月光,熟门熟路地拐进了村子后面一条通往山脚的小路,脚步匆匆,透着鬼祟和急切。
裴之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轻轻拉开房门,像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老赵头显然对地形极其熟悉,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飞快。他没有去别处,而是径首走向了后山脚下一片荒废的、长满荆棘和乱石的破窑洞!这地方白天都没人来,晚上更是阴森得像个鬼域。
裴之衡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屏住呼吸。只见老赵头走到一个坍塌了大半的窑洞口,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不是手机,看着像是个老式的、带天线的对讲机?!
他按着对讲机,凑在嘴边,压着嗓子,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恐惧:
“……喂?喂?是我!…东西收到了!我看见了!太吓人了!…是是是,我知道严重!…我没乱说!一个字都没露!…警察那边我应付过去了!…那姓裴的律师好像有点怀疑…他眼神太毒!…我…我现在该咋办?…啥?…好好好…我懂!…明天…明天一定办妥!…您放心!…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一家老小吧!…”
断断续续的哀求声,在死寂的荒山野岭里,显得格外渗人。
裴之衡伏在石头后面,眼神冷得像冰。他摸出手机,调到录像模式,借着微弱的光线,对准了那个在窑洞口如同惊弓之鸟般佝偻的身影,按下了录制键。镜头里,老赵头那张在月光下惨白绝望的脸,还有他手中紧握的那个老式对讲机,被清晰地捕捉下来。
果然是他!
这看似老实巴交、被“死亡威胁”吓得够呛的村支书,才是藏在柳树沟这潭水底下,那条真正和“络腮胡”他们勾连的“大鲶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