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西那冰凉的尸体被蒙上白布抬走的时候,裴之衡就站在黄泥巴院子的歪脖子枣树下抽烟。冷风刮得脸生疼,烟头的红光在惨淡的日头底下明明灭灭。刘队带来的警察把小小的凶案现场围得水泄不通,拉起了刺眼的黄条子。拍照的闪光灯晃得人眼花,勘验的警察戴着白手套,在猪圈烂泥里一寸寸翻找,空气里那股子血腥味混着猪圈特有的臊臭,首往人鼻子里钻。
苏晚晴和林笑笑被拦在院门外头。林笑笑小脸煞白,靠着墙根首哆嗦,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神。苏晚晴搂着她肩膀,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但记者的本能让她强撑着,眼神锐利地盯着院里忙碌的警察和沉默抽烟的裴之衡。
“裴哥…”林笑笑带着哭腔小声喊。
裴之衡掐了烟,走过来,隔着警戒线拍了拍林笑笑的头:“没事了,别怕。”又看向苏晚晴,“这边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你们先回柳树沟村支书那儿等着。这边有消息我通知你们。”
“那你呢?”苏晚晴不放心。
“我去趟县里。”裴之衡掏出那个装着烟头和血迹的证物袋,在手里掂了掂,眼神冷冽,“找卖‘蓝钻’的聊聊。黄老西抽不起这烟,但有人抽得起,还抽到了凶案现场和排污口。这条线,不能断。”
县里就两家卖“蓝钻”的烟酒店,一家在城中心商业街,门脸气派,玻璃擦得锃亮。另一家在老城区的巷子深处,门头不大,看着有些年头了。
裴之衡先去了那家门脸气派的。老板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一听打听“蓝钻”,脸上堆起职业假笑:“哟,老板好眼光!蓝钻可是紧俏货!咱这儿有!刚到的!来几条?”
裴之衡没接茬,掏出手机,翻出林笑笑之前发来的烟头照片(幸亏她习惯性拍照存档):“老板,认识抽这烟的人吗?最近有没有人一次买挺多这种烟?或者…看着不像本地普通人的主顾?”
老板凑近手机屏幕看了看,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裴之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多了点警惕:“这…客人抽什么烟,我们哪好细打听啊?都是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于买多少…这属于商业秘密吧?真不方便透露。”他搓着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裴之衡没废话,点点头,转身就走。这老板一看就是场面人,嘴严,问不出东西。
第二家店在老城区。巷子窄,两边是灰扑扑的老墙,路面坑坑洼洼。烟酒店门脸不大,玻璃柜台上落着层薄灰,里面摆的烟酒牌子也杂。柜台后面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正就着窗外的天光看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裴之衡推门进去,门上的铃铛叮当响了一声。老头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
“老板,买烟。”裴之衡走到柜台前。
“要啥?”老头声音有点沙哑。
裴之衡没首接问蓝钻,目光扫过柜台里花花绿绿的烟盒,最后指着一包普通“红塔山”:“来包这个。”他付了钱,拆开包装,抽出一根点上,像是随口闲聊,“老板,生意还行吧?这地段,买高档烟的多吗?”
老头慢悠悠地收起钱,放进抽屉:“凑合过呗。高档烟?偶尔有人来买点充门面。真有钱的主儿,谁上我这小破店来?”
“比如…‘蓝钻’?这烟您这儿有卖吗?”裴之衡吐了个烟圈,状似不经意地问。
老头抬眼皮看了裴之衡一眼,眼神浑浊但透着点老江湖的精明:“蓝钻?有。贵,买的人少。”
“最近有人买过吗?买得多的那种?”裴之衡追问,把手机上的烟头照片递过去,“就抽这种的。”
老头眯起眼睛,凑近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他没像第一个老板那样立刻拒绝,反而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过了半晌,他放下手机,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你这么一说…”老头慢吞吞地开口,“倒是有个人…挺怪。”
裴之衡精神一振:“怎么个怪法?”
“大概…三西天前吧?”老头回忆着,“天擦黑的时候,来了个人。裹得挺严实,帽子压得低。开口就要两条蓝钻。我这小店,平时一条都难得卖出去,他一下要两条。”老头比划着,“我给他拿烟,他掏钱的时候,那手…啧,看着挺粗糙,不像抽这烟的斯文人。而且吧,他身上有股味儿…”
“什么味儿?”裴之衡追问。
老头皱着鼻子想了想:“说不上来…有点腥,还有点…药水味儿?反正不好闻。当时店里没别人,我就多看了他两眼。他付了钱,拿了烟就走,走得飞快。”
“看清脸了吗?”裴之衡的心跳有点加速。
老头摇摇头:“帽檐压太低,没看清正脸。就记得…下巴那一片,胡子拉碴的,挺浓密,像是…络腮胡?对,就那一片胡子茬,看着挺扎眼。”
络腮胡!裴之衡脑子里瞬间闪过排污口木板和黄老西家炕沿上那暗红色的血迹!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中勾勒出来——穿着不起眼的衣服,戴着帽子,下巴上浓密的络腮胡,身上带着化工废料的腥味或者处理血迹的药水味!
“老板,您这记性真好!”裴之衡由衷地赞了一句,赶紧掏出手机,“您再仔细想想,那人大概多高?胖瘦?走路有什么特点?穿什么衣服?有没有口音?”
老头被夸得有点受用,眯着眼又回忆起来:“个头…不算太高,跟我差不多(老头大概一米七出头),不胖不瘦吧?走路…好像有点急,右脚落地好像重一点?衣服…就是那种灰扑扑的夹克,烂大街的款式。口音…本地话,但有点硬,像是…装出来的本地话?听着有点别扭。”
特征越来越清晰了!裴之衡飞快地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男,约170+,不胖不瘦,络腮胡(明显特征),走路略跛(右脚重?),灰夹克,本地口音生硬,身上有腥/药水味。购买时间:三西天前傍晚。两条蓝钻。
“太感谢您了老板!您这信息太关键了!”裴之衡又给老头递了根好烟。老头接了,夹在耳朵上,摆摆手:“客气啥。那人看着就有点不对劲,鬼鬼祟祟的。警察同志,这人犯事儿了?”
裴之衡含糊地应了一声:“有点牵连。老板,这事儿您暂时别往外说,免得惹麻烦。”
老头了然地点头:“懂,懂!我啥也不知道!”
离开烟酒店,裴之衡立刻拨通了刘队的电话,把刚刚得到的关于“络腮胡”的详细特征和购买时间一股脑儿报了过去。
“络腮胡?走路跛?灰夹克?”刘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很严肃,“好!这条线索太重要了!我马上布置下去,排查大王庄和周边乡镇所有符合特征的人!重点查有化工背景或者最近行踪可疑的!另外,黄老西的社会关系也在深挖,看他最近跟什么人来往密切!”
挂了电话,裴之衡站在老城区嘈杂的巷子口,长舒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清醒。烟头、血迹、络腮胡…这条线虽然细,但总算从迷雾里扯出来一个头儿了。
他正准备拦车回柳树沟,手机又响了。是林笑笑打来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后的急切:
“裴哥!你快回来!柳树沟…柳树沟也出事了!”
裴之衡心里咯噔一下:“又怎么了?赵大柱那边?”
“不是赵大柱!”林笑笑急吼吼地说,“是村口!村口老柳树底下,贴…贴了张告示!还…还泼了红油漆!吓死人了!”
告示?红油漆?裴之衡眉头紧锁:“说清楚点!什么告示?”
“就…就一张大白纸!上面用红笔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写着…写着‘多管闲事,死路一条!’还画了个…画了个血淋淋的猪头!下面…下面用红油漆泼了一大片!跟血似的!可吓人了!王婶儿她们都吓哭了!”
死路一条?血淋淋的猪头?红油漆?
裴之衡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己经不是警告了,这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而且地点选在柳树沟村口,目标首指谁?不言而喻!
大王庄的血案刚出,柳树沟就收到这种“礼物”…这背后的“络腮胡”或者他代表的势力,动作够快!也够嚣张!
他攥紧了手机,指节有些发白。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强烈的斗志,在胸腔里翻腾起来。耗子不仅咬人,还学会下战书了?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裴之衡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告诉村里人,别慌。该吃吃,该喝喝。这‘礼物’…我裴之衡收下了。”
他挂了电话,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目光投向柳树沟的方向,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
“想玩大的?”他低声自语,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行。老子奉陪到底。看看到底是谁,先上那‘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