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望安的龟甲刚擦过饕餮楼的门框,小二就熟练地甩着帕子迎了上来。
“哎哟,应大人,好久没来了,今儿山水间还空着,小的马上吩咐人去给您收拾出来。”
三两句话,都不需他开口,一切都己安排妥当,可见这小二哥真真是个人精。
“王武,要不说你家掌柜的不管花多少银子都得把你留在外头招呼,你这饕餮楼有一半的生意都是靠你这张嘴张罗回来的。”
应望安嘴上夸着,还不忘侧身给跟在后头的云昭让出一条路来。
王武瞧见云昭,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却转瞬即逝,“我还以为应大人是带了哪家小娘子呢,原来是云掌事啊,快快快,随我楼上坐。”
他取下肩头帕子搭在腕上,快步走到楼梯上,与云昭刻意拉开稍远的距离,全然不同方才与应望安说话时那般贴近。
云昭倒也无所谓,方士的身份在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眼中,大多都是些只会拿人银子的骗子。
山水间是这饕餮楼最高的一处,整层楼只有它这一个房间,推开窗棂,长安城里最繁华的街景尽收眼底,合上窗,又是闹市中难得闲静的存在,云昭暗道,若不是应望安,估摸着自己这杯子都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喝上一杯酒。
“应大人,还是老样子?”王武脸上堆着笑,却只看向应望安。
他似是察觉到王武有意无视云昭,面上稍露不悦之色,指尖轻扣白玉台面,“今日,都听云掌事的,她说吃什么,就上什么。”
云昭听到他这么说,倏地双眼放光,顾不上什么礼节,蹭的坐下,身子往前一探,狡黠说:“真的,这么大方?不怕我把招牌菜都来上它十碟八碟的?”
王武闻言嗤鼻,眼角余光扫过云昭搭在桌上的手腕,“谁不知应氏祖上乃是开国功臣,以应大人的财力,就算是把这饕餮楼买下来也是绰绰有余的。”
“哦?那我能不能让应答大人把饕餮楼买下来,日后给我镜庐弟子做个厨房?”云昭偏头故意说给王武听。
“咳咳咳,你若真需要银子,去府上同必清说一声就是了。”应望安知道云昭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赶忙打断她。“王武,把招牌菜都上一份,另外再加三个酱花肘子,一壶黄粱梦。”
“得嘞,应大人、云镜师稍坐。”说到底,来的都是花钱的主儿,王武也知晓自己方才说话有些过分,赔笑着合上了门。
应望安给她倒了杯热茶,“你这嘴上功夫,不比窥镜术用的差。”
云昭盯着青瓷茶杯上飘散的热气,支着下巴一回又一回地吹散,“不敢在应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我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说,开个玩笑罢了。
“姜茶要趁热喝,驱寒,白日刚从灵堂出来,你又是女子,多喝些对身子好。”应望安说着将茶杯推到离她嘴边不过一寸的地方。
云昭撇撇嘴,一饮而尽,一股暖流瞬间流向全身,“话说回来,你就不担心李成光跟你师傅回去后,出什么事?”
他又把茶杯满上,“太卜署里,又不止他一双眼睛,况且他如此大张旗鼓地闯进灵堂带走李成光,必定不会让他在自己手里出事。”
应望安了解林风眠的做事风格,不到万不得己,他是定然不会让一点脏水碰到自己,所以李成光在他手上,说不定是最安全的。
“希望如此。”云昭想起白日灵堂中林风眠看向她的眼神,宛若胜者对败者的蔑视,更像是对她师傅的不屑。
她推开窗,顺着微微打开的窗缝往下望,成华街上人流攒动,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再将窗户开合得更大一些,一股料峭的北风裹挟着寒意吹过她的发梢,激起一阵寒蝉。
“上头风大,你小心着凉。”应望安缩着脖子,紧了紧手中茶盏,他自小身子不好,受不得风寒。
云昭不以为意,侧身靠在窗边,手撑着下颌盯着某个地方,“我还是第一次从高处看镜庐,原来,那地方居然这样小,连皇城的一个角楼都比不过。”
“与皇城比,镜庐与太卜署不过微小一隅,可若是与天下比,皇城又算的上什么?”
云昭听出他话中深意,按在衣角的手一顿,并未接话。
“酱肘子来咯~”王武推开门的瞬间,对流的寒风将肘子上的热气尽数吹散,云昭见状赶紧关上窗子,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冒着油光的猪肘。
“就好你们饕餮楼这一口。”不等他放好,云昭先一步接过盘子,将三个肘子都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王武手还愣在空中,扭头瞧了一眼满眼笑意的应望安,“大人,这?”
“云镜师爱吃,都给她便是。”
王武应了声好,又把黄粱梦给应望安倒满,“孟春酿的新坛,应大人尝尝。”
“呜,什么好东西,给我也来一杯。”云昭半个脸都被蹄子挡住,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应望安扬了扬下巴,王武立马会意,“这黄粱梦也是饕餮楼的三大招牌之一,素有一杯黄粱梦,一夜好眠声的美誉。”
话还未落,云昭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纯粮的米酒呛的她连声咳嗽,红晕顷刻间爬上面颊,让她多了几分生气。
“你慢这些,此酒上头,莫要贪杯。”应望安眉头微蹙,掏出一方素白锦帕递给她,挥挥手示意王武先退下。
酱肘在云昭的手里,三下五除二便被消灭殆尽,面前的案台上骨头堆起堆起一个小山时,她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抬眼望向对面。
“你,不爱吃饭?”她秀眉轻挑,指了指应望安干净的碗碟。
“夜里不喜食油腻的,喝点热酒便好。”在云昭大快朵颐之时,黄粱梦己经被应望安消灭了一半。
云昭想起头回见到他的时候,她就觉着这人未免太消瘦了一些,哪里像个龟甲师的样子。
师傅还说什么破局须用应氏骨,真不知到了那时候,是谁保护谁呢。
想着想着,她用小菜把应望安的碗都铺满,“你得多吃点,一个龟甲师,用个普通的龟甲破就能给自己弄得满头大汗,日后怎么和太卜署里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做对抗?”
应望安无奈地看着自己碗里的“佳肴”,“云镜师一番好心,我——”
“铛铛铛——”
忽然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奇异的铜铃声,打断了应望安未说完的话。
他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得云昭面色骤变,手中筷子滑落,“是暗室铃,看来镜庐出事了,我得先走一步。”
说罢她起身就走,应望安回过神来跟上时,却见她的身影早早消失在楼梯拐角。
必清早早便候在门外,见着云昭时刚想开口说话,她就快步跑了起来,再一回头时便瞧见站在饕餮楼门口的应望安。
“少爷,这怎么回事?”
“莫要多问,走,去镜庐,今夜看来又是个不眠夜。”
他的手中龟甲震动,裂开的纹路对应着“天枢”星位,隐隐约约泛着红光,如夜里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