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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湖集朱家庄。
朱大榜佝偻着愈发臃肿的腰身，像一头受伤的老熊，蜷缩在昏暗的库房角落。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着几乎空了的樟木账册，那上面朱红的墨迹记录着曾经的辉煌，如今却刺得他双目生疼。
角落里散落着几袋被贼人嫌弃的霉米，几匹被扯破的粗布，便是硕果仅存的“家底”。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算盘上寥寥无几的珠子，盘算着如何向远在东京、位高权重的族叔朱勔开口求救，那字字句句都如同剜他的心肝。
骤然！ 庄外平地惊雷般响起震天的金鼓号角之声，间杂着兵刃碰撞与军士呼喝！
“祸事了！祸事了！老爷！！”
库房那扇歪斜的门被猛地撞开，老管家面无人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栽了进来，额角带着撞门的青紫，声音抖得不成调。
“官…官军！大…大队官军！是…是少爷引着进来的！”
“什么？！”
朱大榜如遭雷击，手中算盘“哗啦”一声砸落在地，珠子西散崩跳。
他老脸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踉跄着冲出库房，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是扑跌到庄门前。
眼前景象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当场背过气去——
只见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朱有才，正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地引着一队如狼似虎、甲胄鲜明的官兵，踏着庄内未干的泥泞，耀武扬威地开进庄来！
那领头的军官，鹰视狼顾，正是本县都头石清！
“孽障——！！！”
朱大榜目眦尽裂，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混合着绝望与暴怒的嘶吼！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死反扑的老牛，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冲过院中狼藉，一把死死揪住朱有才油光水滑的发髻，指甲几乎嵌入头皮，死命将他从官兵队伍旁拖拽出来，连拉带扯地摔回内室！
“砰！”内室门被朱大榜用背脊狠狠撞上。
他反手用尽全身力气，一记裹挟着风雷之势的耳光，狠狠掴在朱有才脸上！
“啪！！” 一声脆响，如同鞭子抽在死肉上。
朱有才被打得脑袋猛地一偏，惨嚎一声，口角溢血，踉跄着撞倒了旁边一座半人高的彩绘琉璃屏风，“哗啦”巨响中，碎片西溅，人也滚倒在地。
“爹！爹啊！”朱有才捂着脸，剧痛和恐惧让他涕泪横流，含糊不清地哭喊辩解。
“孩儿…孩儿是看您被贼人掳去，生死不明…心急如焚，才…才去县衙搬救兵啊！孩儿…孩儿是救父心切啊！”
“闭嘴！你这蠢出升天的孽障！”
朱大榜气得浑身肥肉如波浪般剧烈起伏，胸口像拉风箱般喘息。
他猛地俯身，一把揪住朱有才的衣襟，几乎将脸贴到儿子脸上，从牙缝里挤出嘶哑低沉、却字字泣血的声音。
“你当官府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石清，是比梁山泊的贼寇还要狠毒十分的豺狼！”
“你忘了？去年张秋镇的刘员外是怎么阖家死绝的？！就是被这杀才，生生扣上通匪的帽子，抄家灭门！男丁斩首，女眷充为营妓！那刘家几代积攒的万贯家财、千亩良田…全他妈进了这狗官和他爪牙的腰包！！”
“你引他进来…你是嫌你爹死得不够快！嫌我朱家死得不够绝！嫌咱家这点破铜烂铁没被榨干吗？！你这是引狼入室！是掘我朱家的祖坟啊！！孽——障——！！！”
话音未落——
“砰——！！！”
内室那扇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猛力踹开！门栓断裂，木屑纷飞！
石清按着腰间佩刀，一身玄色铁甲，带着一身肃杀寒气，如凶神般踏了进来。他鹰隼般阴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刷子，在惊惶欲绝的朱家父子脸上狠狠刮过，嘴角缓缓勾起一丝令人骨髓生寒的阴冷笑意：
“嗬，朱员外，好大的火气啊！梁山贼寇前脚刚走不过三日，连血腥味都还没散干净，你这府上就迫不及待演起全武行了？看来家底着实厚实得很，被贼人光顾一番，还能有这般力气教训儿子？嗯？莫不是…藏了什么金山银山，贼人没寻着？”
这冰冷刺骨、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朱大榜的心窝。他感觉后背瞬间被冰凉的冷汗浸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咚咚”地磕在冰冷坚硬、还散落着琉璃碎片的地砖上：
“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小老儿…小老儿这是气这孽障不懂事，擅自做主，惊扰了大人虎威…引兵…”
“少他娘跟老子放这些没味的屁！”
石清猛地一脚，将旁边一张价值不菲的酸枝木嵌螺钿茶几狠狠踹翻！名贵的茶具“哗啦”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在朱大榜跪着的腿上，烫得他肥肉一抖，却不敢稍动。
石清一步跨过狼藉，如鹰爪般枯瘦却铁钳般有力的手，猛地揪住朱大榜华贵锦袍的前襟，竟将这肥胖如山的躯体硬生生提离了地面几寸！
“你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儿都他娘嫁给了梁山贼首当压寨夫人！十万石粮！二万贯铜钱！眼都不眨就送进了贼窝！说！你是不是早就暗中投了梁山，做他们的眼线坐探？！给老子从实招来！！否则，老子现在就按通匪大罪，将你朱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窒息般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朱大榜的心脏，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前阵阵发黑，涕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秋叶。
“冤…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小人…小人就是案板上的鱼肉，被强抢的啊！那帮天杀的贼寇…他们…他们是嫌杀小人这等卑贱老狗…脏…脏了他们的手…才留小人一条…一条贱命苟延残喘啊！！”
他拼命扭动着身体，挤出最卑微、最凄惨的姿态，试图唤起对方一丝丝“怜悯”。
“放你娘的狗臭屁！”
石清一口浓痰狠狠啐在朱大榜满是血污冷汗的脸上，腰间那柄厚重的军官佩刀“噌”地一声被拔出半尺！森冷的寒光映亮了朱大榜绝望放大的瞳孔，刀刃上残留的暗红锈迹仿佛带着无数冤魂的血腥气。
“老子看你就是通匪！铁证如山！今若不拿出点‘诚意’来，证明你的‘清白’，老子现在就按律法办了你这个通匪的老贼！！剁了你喂狗！”
“大人开恩！开恩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