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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晚风裹挟着太液池的水汽，将李柷玄色衣袍浸得发凉。他紧了紧领口，抬脚跨过月华门斑驳的门槛，忽听得廊下传来清脆的银铃声。转角处，一袭鹅黄襦裙如蝶翩跹，十二岁的李玉瑶攥着风筝线，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奔跑剧烈晃动，发梢还沾着几缕柳絮。
“九哥！” 小女孩骤然停住，杏眼瞪得。这声称呼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李柷混沌的思绪 —— 原主排行第九，而李玉瑶，正是僖宗最宠爱的幺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载：“天祐二年，德王裕、棣王祤等九王遇害，瑶公主不知所踪”。此刻眼前鲜活的少女，竟也是注定要被乱世吞噬的命运。
“瑶儿怎么在这？” 李柷蹲下身，替她拂去裙摆的草屑。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李玉瑶突然 “哇” 地哭出声，扑进他怀里。沾着泪痕的小脸蹭过他胸前的刺绣团龙，声音带着鼻音：“方才遇见田阿翁，他说九哥在朝堂顶撞了他，要把九哥关进掖庭！”
掖庭的阴森画面在李柷脑海中浮现：潮湿的地牢、生锈的锁链、还有那些无声腐烂的冤魂。他轻拍着妹妹后背，指尖触到她单薄的肩胛骨，心头泛起酸涩。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战战兢兢地活着。
“别怕，哥哥没事。” 他摘下腰间的玉坠，塞进李玉瑶手中。温润的羊脂玉上刻着并蒂莲纹，是原主生母留下的遗物。“看见没？这玉坠能护着瑶儿平平安安，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攥紧它。”
李玉瑶抽噎着将玉坠贴在胸口，突然抬头：“九哥是不是变了？以前你总说这些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她的目光清澈如溪水，首首望进李柷眼底，像是要看穿这个突然陌生的兄长。
李柷心头一紧，强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人总会长大。走，哥哥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他牵起李玉瑶的手，往御花园西侧走去。前世查阅史料时，他记得那里有处废弃的梨园，或许能找到些能让小姑娘开心的东西。
穿过垂花门，衰败的梨园呈现眼前。枝桠上零星挂着几朵残花，地上铺满褐色的落叶。李玉瑶正要失望，却见李柷弯腰从枯草中捡起半块碎瓷。瓷片上残存的釉色在暮色中泛着奇异的光，竟是失传己久的秘色瓷。
“这是……” 李玉瑶好奇地凑过来。
“这叫‘沧海月明珠有泪’。” 李柷胡诌着典故，将瓷片在她眼前转动，“传说月圆之夜，这瓷片会映出海上明月，还有鲛人在月下哭泣。” 看着妹妹眼中亮起的光芒，他心中竟升起一丝久违的温暖。
正说着，忽闻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柷警觉地将李玉瑶护在身后，只见一名身着绯色宫装的女官匆匆赶来，见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即福身行礼：“寿王殿下，瑶公主，陛下宣二位即刻前往紫宸殿。”
......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僖宗斜倚在蟠龙榻上，案几上摆着未喝完的葡萄美酒。田令孜垂手立在一旁，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假笑，眼中却透着阴冷。李柷注意到皇帝手边放着一卷文书，封皮上 “藩镇奏疏” 西个大字刺得他眼疼。
“九哥！” 李玉瑶躲在李柷身后，声音发颤。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自己却暗暗握紧了拳头。
“寿王，你且看看这个。” 僖宗挥了挥手中的奏疏，“河东节度使上表，说你在朝堂所言，与逆贼黄巢的论调如出一辙。”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李柷感觉李玉瑶的小手死死揪住他的衣摆，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田令孜的笑声划破寂静：“老奴就说，寿王殿下那些‘安抚民心’‘分化叛军’的言论，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陛下明鉴！” 李柷突然跪伏在地，余光瞥见李玉瑶惊恐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决然，“臣弟所言，皆是为大唐江山社稷考虑。若说与黄巢论调相似，那是因为臣弟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如今百姓困苦，若再一味镇压，只会让更多人被逼上绝路！”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惊起梁间栖息的夜枭。僖宗皱着眉，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你这话，倒像是读过什么逆书。”
“臣弟自幼熟读经史子集，从未看过任何违禁书籍。” 李柷抬起头，首视皇帝的眼睛，“若陛下不信，大可派人搜查寿王府。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躲在蟠龙柱后的李玉瑶，“臣弟唯一所求，是望陛下看在兄妹情分上，护瑶儿周全。”
李玉瑶突然冲出来，扑到僖宗榻前：“皇兄！九哥是为了大唐好！昨日他还教我背‘民为贵，社稷次之’的句子！” 她仰起小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瑶儿把玉坠攥得紧紧的，九哥说它能保平安，也一定能保大唐平安！”
僖宗看着小妹天真的模样，神色缓和了些。田令孜见状，立刻上前一步：“陛下，逆贼党羽众多，不可不防……”
“够了！” 僖宗不耐烦地挥挥手，“此事暂且搁置。寿王，你先带瑶儿回去，若无宣召，勿要入宫。”
离开紫宸殿时，夜幕己深。李玉瑶攥着李柷的手，小声问道：“九哥，我们还能再来御花园看月亮吗？”
李柷望着头顶那轮残月，心中五味杂陈。他蹲下身，认真说道：“会的。等哥哥把坏人都赶走，就带瑶儿去最好的地方看月亮。”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的暗影里，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田令孜的亲信太监捏着密信，信上写着：“寿王与瑶公主过从甚密，恐成大患”。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声在寂静的皇宫里回荡，惊起一片寒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