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犯罪调查局总部大楼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蜂巢,在城市的夜幕下嗡嗡作响。但七层专案组指挥中心内的气氛,却比蜂巢深处更加压抑凝滞。惨白的灯光打在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上面分割着几组截然不同却又致命关联的画面:红星机械厂现场的血泊、银怀表上放大的“S”刻痕、档案盒内侧同样冰冷的花体“S”、黄铜纽扣上锈迹与血迹的显微图像、以及托马斯·埃利斯那张来自旧档案的、模糊而阴鸷的脸。
马克如同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屏幕前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荆棘上。他刚刚结束了又一轮加密通讯,额角的汗渍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冰冷的怒意。
“埃利斯家族…像一群钻进了地底的老鼠!”马克的声音沙哑,带着挫败感,“托马斯·埃利斯,1940年生,烂赌鬼,酗酒,无业游民,1987年绑架案头号嫌疑人,1995年死于肝癌。档案里干干净净,社会关系简单到可怜——父母早亡,无兄弟姐妹,结过一次婚,但妻子在1978年就带着唯一的儿子跑了,从此音讯全无!连个远房亲戚都查不到!”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冰冷的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唯一的儿子!这是唯一的线索!但档案里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句‘随母改嫁,去向不明’!西林市那边翻了底朝天,当年的户籍记录混乱不堪,七十年代末的档案很多都缺失了!大海捞针!”
“死亡证明呢?”苏茜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她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前摊着几份连夜调取来的、关于托马斯·埃利斯死亡的原始医疗记录复印件。灯光只照亮了她握着纸张的、指节分明的手,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查了!”马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西林市第三人民医院,1995年7月。死亡证明和火化记录看起来没问题。主治医生叫…罗杰·费舍尔,几年前退休了,住在南方的养老院,老年痴呆很严重,问不出东西。至于病理切片和血液样本…”他摇了摇头,“当年根本没有系统保存的意识,医院记录显示‘己按医疗废物标准处理’。”
死路。一条看似清晰的血缘线索,在三十七年的时光尘埃和刻意的消抹下,几乎断得干干净净。那个内鬼,那个托马斯·埃利斯的后代,像一个真正的幽灵,隐藏在茫茫人海和时间的迷雾之后。
“局内的筛查呢?”苏茜的目光依旧低垂,落在手中那份泛黄的死亡证明签名页上。一个潦草的医生签名——罗杰·费舍尔。还有一个更小、更不起眼的护士签名确认章,名字是…
“正在进行!”马克立刻回答,精神一振,“范围锁定在能接触核心物证库、年龄30-55岁、有相关背景的男性员工。人事档案、背景审查报告都在过筛子。瑞秋那边也在用算法交叉比对员工及其亲属信息库与‘埃利斯’这个姓氏的关联,哪怕是最边缘的线索也不放过。但…基数不小,需要时间。”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那个“千面人”绝不会停下脚步,他(或他们)正在黑暗中编织下一块血淋淋的拼图。而内鬼,就在他们身边,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的加密内线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马克一把抓起听筒:“讲!”
听筒里传来技术部负责人急促的声音:“马克组长!瑞秋分析师发现异常!在追查发送给苏茜顾问的几条匿名信息源头时,我们监测到一条极其隐蔽的数据流!它绕过了我们三层防火墙,像幽灵一样渗透进来,源头指向一个高度加密的暗网节点,代号…‘渡鸦巢穴’(Raven's )!更关键的是,这条数据流的活跃时间点,与苏茜顾问在负三层档案库发现‘S’刻痕、收到第三条信息的时间…**完全吻合!**”
“渡鸦巢穴?!”马克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是国际刑警组织高度关注的一个极端隐秘的暗网平台,据传是某些高智商、高组织化犯罪集团的秘密交流地,以难以追踪和成员极度谨慎著称!
“能锁定具置或用户吗?”马克急问。
“几乎不可能!”技术负责人的声音带着挫败,“对方用了链式跳板和量子加密技术的前沿变种!我们的追踪在第三跳就被彻底甩脱了!只知道这个节点非常活跃,而且…似乎对我们的专案组,对‘开膛手复刻’案,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兴趣?”马克的心沉了下去。
“是的!瑞秋捕捉到该节点在案发后,多次尝试性扫描我们外围的公开案件信息发布端口,搜索的关键词组合包括:‘开膛手杰克模仿’、‘侧写师反应’、‘S标记’、甚至…‘冷案关联’!虽然没突破进来,但这种高度针对性的试探本身,就极其可疑!”
马克放下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渡鸦巢穴’…”他看向阴影中的苏茜,“一个隐藏在暗网深处的巢穴,对我们的案子,尤其是对你…表现出病态的兴趣。这会是‘千面人’和他的内鬼同伙的联络点吗?”
苏茜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灯光照亮了她的脸,苍白,疲惫,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在极寒中淬炼出的冰晶,锐利得能刺穿一切伪装。她没有立刻回答马克关于“渡鸦巢穴”的问题,而是将手中那份死亡证明的签名页,轻轻推到了桌子中央,灯光之下。
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在那个不起眼的护士签名确认章上。
潦草的蓝色圆珠笔签名,字迹因为复反而有些模糊,但依旧可以辨认:
**“V. Finch”**
“V.芬奇?”马克皱紧眉头凑近去看,“一个护士签名?怎么了?”
“托马斯·埃利斯死于1995年7月12日,西林市第三人民医院。”苏茜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这份死亡证明的签署医生是罗杰·费舍尔,负责确认的当值护士,签名是V.芬奇。”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马克:“而就在刚才,局内所有能接触核心物证库、年龄在30-55岁之间的男性员工初步筛查名单中…”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调出一份加密的内部人事档案摘要,投影在旁边的屏幕上。
马克的目光瞬间被屏幕上一个名字牢牢吸住!
**维克多·芬奇(Victor Finch)**
**职位:总局档案数字化中心,高级技术主管**
**年龄:42岁**
**权限:Level 4(可访问包括核心冷案库在内的所有历史档案数字化副本及部分原始卷宗调用流程)**
**背景:计算机科学硕士,曾在国防承包商从事数据加密工作十年,五年前通过严格审查调入总局。档案记录:无亲属关系记录(注明:父母双亡,未婚无子女)。**
维克多·芬奇(Victor Finch)!
V.芬奇(V. Finch)!
马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看向苏茜推过来的死亡证明复印件上那个护士签名——V.芬奇!
“维克多…V…Victor…”马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干涩沙哑,“他的姓氏…芬奇(Finch)!和三十年前那个确认托马斯·埃利斯死亡的护士…同一个姓氏!”
“不是同一个。”苏茜的声音冰冷如刀,斩断了马克的联想,“护士是女性签名,V.芬奇。维克多是男性。”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屏幕上维克多·芬奇那张证件照——一张略显刻板、戴着无框眼镜、眼神平静无波的脸。
“但是,”苏茜的指尖点向维克多·芬奇人事档案中“无亲属关系记录”那一栏,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冰珠砸落,“‘父母双亡’?‘未婚无子女’?这份看似干净的记录,恰恰是最大的漏洞!一个在国防承包商从事尖端数据加密十年的人,背景调查会深入骨髓!如果他父母真的‘双亡’,死亡证明呢?具体信息呢?为什么没有记录亲属姓名?他在刻意抹除自己的血缘根源!”
她的思路如同闪电般清晰:
“托马斯·埃利斯唯一的儿子,1978年随母改嫁,去向不明…如果他的母亲改嫁后,新的丈夫姓氏就是…**芬奇(Finch)**呢?那么托马斯·埃利斯的儿子,就很可能改名为…维克多·芬奇(Victor Finch)!”
“他继承了母亲的姓氏,彻底切断了与生父托马斯·埃利斯的公开联系!他利用自己的技术专长,通过了最严格的审查,进入了国家犯罪调查局的核心档案部门!他拥有Level 4权限,可以无声无息地接触冷案原始卷宗,可以在存放苏茜童年案卷的档案盒内侧刻下那个‘S’!他可以在红星机械厂案发后,带着沾染现场血迹和锈迹的‘痕迹’,潜入冷案物证库,污染那枚黄铜纽扣!他可以利用职务之便,监控苏茜的权限操作,在她发现刻痕的瞬间,发送那条精准的、充满嘲弄的短信!他甚至可能…就是那个在‘渡鸦巢穴’中,对案件和苏茜表现出病态兴趣的‘幽灵’!”
马克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愤怒、后怕、还有一丝抓住猎物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维克多·芬奇…档案中心的‘幽灵’…技术高手…埃利斯的儿子…内鬼…‘渡鸦’!”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苏茜惊人的推理强行拼接起来,指向这个隐藏在光鲜身份之下的毒蛇!
“立刻!”马克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一把抓起加密通讯器,“目标:维克多·芬奇!档案数字化中心高级主管!位置!动向!监控他所有的电子设备和通讯记录!行动组准备!要活的!我要知道‘千面人’是谁!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秘密!”
命令如同出膛的子弹,瞬间通过加密频道传递出去。整个指挥中心如同被按下了启动键,压抑的寂静被紧张的指令声、键盘敲击声和通讯呼叫声取代。无形的网,瞬间收紧,罩向那个代号可能为“渡鸦”的幽灵内鬼——维克多·芬奇。
苏茜依旧坐在阴影里,目光却穿透了喧嚣,牢牢锁定在屏幕上维克多·芬奇那张平静的证件照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再次拂过那份死亡证明上护士“V.芬奇”的签名。一个姓氏,跨越三十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从父亲的坟墓蜿蜒而出,缠绕上了儿子的脖颈,最终…勒紧了她的现在。
“芬奇…”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姓氏,冰冷的恨意与燃烧的战意在胸腔里激烈碰撞。无论维克多·芬奇是不是“千面人”,他都是撬开这扇地狱之门的钥匙!
就在这时,苏茜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发信人:未知号码。**
信息内容只有三个单词,却像三颗冰冷的子弹,带着洞穿一切的恶意和一丝…诡异的满足感,射入她的眼底:
> **“找到渡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