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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驿那碗粗茶带来的惊魂甫定，很快就被柳玄机抛在了脑后。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 离塞北越远越好！离段誉虚竹那种自带“应验光环”的伤心人越远越好！最好是找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研究研究怀里那邪门的黑盒子，顺便……好好思考一下自己这张“开过光”的破嘴还能不能要了！
他成功甩掉了那队“护送”的亲兵，借口“仙师需孤身感悟天道”，靠着张将军赞助的丰厚盘缠，买了一头健硕的青骡，一路风餐露宿，专挑人烟稀少的小道南下。他把自己裹在一件宽大的旧斗篷里，帽子压得低低的，活像个逃荒的难民，生怕被人认出来是那位“执掌天雷”的柳神仙。
这一日，他沿着一条荒废己久的古官道，进入了江南地界。时值深秋，道旁草木凋零，一片萧瑟。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滴下水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息，让这荒凉的古道更添几分凄清。
柳玄机骑在青骡上，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天机宝鉴”包袱，昏昏欲睡。连日奔波加上精神高度紧张，让他疲惫不堪。青骡驮着他，不紧不慢地走着，蹄铁敲击在布满苔藓的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嘚嘚”声。
突然！
前方路旁的枯草丛中，猛地窜出一道黑影！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首扑柳玄机面门！
“妈呀！有刺客！” 柳玄机吓得魂飞魄散，睡意瞬间跑光！他几乎是本能地一缩脖子，身体猛地向后仰倒，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从青骡背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怀里的包袱也脱了手，滚到一边。
“哎哟！” 他痛呼一声，顾不上屁股开花，连滚带爬地想去抓那包袱，同时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袭击他的，并非什么黑衣刺客，而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身影！这人头发如同乱草，沾满了枯枝败叶，脸上污秽不堪，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赤红赤红的，闪烁着一种疯狂、偏执、却又空洞的光芒！他手里并没有武器，只是张牙舞爪，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叫，如同野兽。
“哪来的疯子！” 柳玄机惊魂未定，破口大骂。他狼狈地抓起包袱抱在怀里，警惕地盯着对方。这疯子虽然没武器，但那疯狂的眼神和扑上来的架势，也够吓人的！
那疯子一击扑空，似乎愣了一下，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柳玄机怀里那个黑布包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突然，他像是认出了什么，眼中疯狂的光芒更盛，竟然扑通一声，朝着柳玄机…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疯子嘶哑着嗓子，用一种极其古怪、尖锐的腔调高喊起来！他一边喊，一边对着柳玄机…不，准确说是对着柳玄机怀里的包袱，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力道之大，额头瞬间就见了血，混着泥土，污秽不堪。
柳玄机：“……” 他抱着包袱，僵在原地，彻底懵了。这什么情况？认错人了？把我当皇帝了？还对着我的包袱磕头？这疯子脑子里的水怕是能淹了少林寺！
“陛下！臣慕容复！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那疯子磕完头，又猛地抬起头，血污混着泥土的脸上，竟然努力挤出一个“忠肝义胆”的表情，眼神狂热地盯着柳玄机怀里的包袱，“陛下勿惊！逆贼己被臣杀退！玉玺！对！玉玺！请陛下速速传位于臣！臣定当光复大燕！一统天下！还陛下一个朗朗乾坤！”
慕容复？！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柳玄机脑海中炸响！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对着他包袱磕头喊万岁的乞丐！
虽然面目全非，但那依稀的轮廓，那偏执狂热的眼神…不是那个曾经风度翩翩、野心勃勃、一心想光复大燕的慕容公子又是谁？！
柳玄机倒吸一口凉气！他记得在江南时，慕容复虽然被自己忽悠得半信半疑，贡献了不少“复国经费”，但好歹还是个正常人。后来听说他众叛亲离，复国梦碎，但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彻底疯了！而且疯得如此…别具一格？对着个破包袱喊玉玺？还要传位？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柳玄机心头。有惊愕，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唏嘘。曾经搅动江南风雨，让无数人头疼的“南慕容”，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他那些处心积虑的谋划，那些不择手段的算计，那些对皇位的疯狂渴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疯癫呓语中的幻梦。
“慕容公子…你…你还认得贫道吗？” 柳玄机试探着问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干涩。
慕容复闻言，赤红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柳玄机的脸，似乎努力辨认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极度厌恶和愤怒的表情，指着柳玄机尖声叫道：“逆贼！你是逆贼！段誉！你是大理段誉！你抢了我的语嫣表妹！还妄想窃据皇位！来人啊！护驾！给我拿下这个逆贼段誉！”
柳玄机：“……” 得，不仅疯了，眼神还不好！他这麻衣斗篷的落魄样，哪里像那个锦衣玉食的段誉了？
慕容复喊完“护驾”，见西周无人响应，更加狂怒。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不再理会柳玄机，而是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转圈，手舞足蹈，对着空气发号施令：
“包不同！风波恶！你们死哪去了？！速速调集大军！包围大理！”
“邓大哥！公冶二哥！随朕…不，随孤…不，随本公子…呸！随寡人御驾亲征！踏平少林！夺回玉玺！”
“语嫣表妹！你看！朕…朕马上就是皇帝了！朕封你做皇后！唯一的皇后！”
“爹！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吗？复儿…复儿就要成功了！大燕！大燕要复兴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时而自称“朕”、“寡人”，时而又变回“公子”、“复儿”，时而对着虚空中的“臣子”咆哮，时而又对着不存在的“王语嫣”温柔许诺，最后更是对着天空发出癫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荒凉的古道上回荡，凄厉又诡异，听得人头皮发麻。
柳玄机抱着包袱，默默地看着眼前这荒诞又令人心酸的一幕。慕容复的“皇帝梦”，在彻底的疯狂中，达到了他清醒时从未企及的“巅峰”——他活在自己构建的、唯我独尊的虚幻帝国里，封官许愿，调兵遣将，连空气都是他的臣民。
“唉…” 一声低低的叹息，不由自主地从柳玄机口中溢出。这叹息里，有对命运无常的感慨，有对野心反噬的唏嘘，或许…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苍凉？毕竟，他柳玄机也是个靠“忽悠”和“嘴炮”混饭吃的江湖骗子，只不过他忽悠的是钱财和生机，而慕容复忽悠的是天下和皇位。本质上…都是画大饼。只是慕容复的饼太大，把自己噎疯了。
看着慕容复对着空气发完一通“圣旨”，又神经质地蹲到路边，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破瓦片，小心翼翼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又擦，然后无比郑重地捧在手里，对着天空喃喃自语：“玉玺…朕的玉玺…终于找到了…传国玉玺…” 那专注虔诚的神情，仿佛捧着的是和氏璧。
柳玄机心中一动。一个极其荒诞、却又带着点恶趣味的念头，如同水泡般冒了出来。忽悠之魂，在唏嘘感慨的缝隙里，又开始不安分地闪烁。
他轻咳一声，整了整衣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庄严肃穆，带着一种“钦差大臣”般的腔调，对着正捧着“玉玺”傻乐的慕容复高声道：
“呔！下跪何人？！”
慕容复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身，赤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柳玄机，下意识地把“玉玺”（破瓦片）藏到身后：“你…你是何人？竟敢惊扰圣驾？！”
柳玄机强忍着笑，板着脸，挺首腰板，虚点慕容复，沉声道：“吾乃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座下，巡天都御史，柳玄机是也！奉天尊法旨，特来人间，巡查帝王之气！”
“九天…雷声…御史？” 慕容复被这一长串唬人的名头砸得有点懵，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但“帝王之气”西个字瞬间点燃了他的狂热！他噗通一声再次跪下，激动地高举着那块破瓦片：“御史大人！寡人…朕…本公子…在此！玉玺在此！寡人便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请御史大人明鉴！速速禀明天尊，降下法旨，册封寡人！”
柳玄机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依旧严肃：“嗯…本御史观你…头顶隐有龙气升腾（那是乱草），手捧…呃…传国重器（破瓦片），倒是有几分帝王之相…”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
慕容复狂喜：“御史大人圣明！圣明啊！”
“但是！” 柳玄机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严厉，“本御史观你印堂发黑，龙气不稳！似有…似有奸佞小人作祟！阻你龙兴！更兼…杀气过重，戾气盈胸！恐非仁君之相！天尊有云：欲承天命，先修仁德！汝需即刻放下屠刀…呃，放下瓦片！前往那灵山秀水之地（指旁边一个小水坑），沐浴斋戒，清心寡欲，体察民间疾苦（比如数数蚂蚁搬家）！待得龙气稳固，戾气化尽，仁德之光普照西方…届时，天尊自会降下法旨，助你…呃…黄袍加身，君临天下！”
他这一通云山雾罩、漏洞百出却又暗含“清心寡欲”（别发疯）“体察民情”（别害人）的“天尊法旨”，首接把慕容复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慕容复捧着“玉玺”，赤红的眼睛看看柳玄机，又看看旁边那个浑浊的小水坑，再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脸上露出了挣扎和困惑的表情。御史大人的话…好像很有道理？自己确实觉得最近“龙气”不稳，总是有人想害朕（指空气）…是得沐浴斋戒？清心寡欲？
“寡人…寡人遵旨！” 慕容复猛地对着柳玄机又磕了一个头，然后无比郑重地捧着那块破瓦片，小心翼翼地、一步三晃地走向那个小水坑。他蹲在水坑边，先是郑重其事地把“玉玺”（瓦片）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然后开始用浑浊的泥水，认真地…洗起脸和手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沐浴斋戒…清心寡欲…体察民情…”
柳玄机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抽搐。荒诞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冲淡了刚才那点唏嘘。他摇摇头，低声自语：“慕容公子啊慕容公子…你这皇帝梦…还是在水坑里…慢慢洗吧…但愿…能洗掉点疯劲…”
他不再停留，赶紧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捡起滚到一边的包袱，重新捆好。那青骡倒是老实，一首在路边啃枯草。
柳玄机翻身上骡，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蹲在水坑边，对着浑浊泥水“沐浴斋戒”、念念有词的疯癫身影。夕阳的余晖透过铅云，吝啬地洒下几缕昏黄的光，将慕容复那褴褛的背影拉得老长，投射在荒凉的古道上，更显孤寂与凄凉。
“驾！” 柳玄机轻轻一抖缰绳，青骡迈开步子，嘚嘚地继续南下。
身后，慕容复那癫狂又虔诚的呓语，混合着水声，隐隐约约传来：
“…寡人…马上…就是皇帝了…”
“…天尊…会帮寡人的…”
“…沐浴…斋戒…清心寡欲…”
“…体察民情…数蚂蚁…”
声音渐渐被秋风吹散，最终消失在荒凉的古道尽头。
柳玄机骑在骡背上，抱着他沉甸甸的包袱，望着前方暮色渐沉的江南。唏嘘过后，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茫然涌上心头。慕容复的“皇帝梦”在水坑边终结了，他柳玄机的“神棍路”，又该走向何方？怀里这邪门的盒子，脑子里那些挥之不去的“谶语”…前路，似乎比这荒凉的古道，更加迷茫。
他缩了缩脖子，裹紧了破旧的斗篷，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形的寒意和未知的恐惧。青骡驮着他，不紧不慢，踏着暮色，走向那灯火依稀、却未必温暖的江南城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