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在原初之水上。
努恩的银发在海天相接处铺展成永恒的水幕,祂的躯体即是涌动的原初之海。
每当祂睫毛颤动,便有千年暴雨倾泻;指尖轻叩浪峰,便催生覆盖大地的洪水。
此刻祂正斜倚星礁垂钓,钓线末端拴着七颗尚未诞生的月亮——首到哈索尔踏着银河的裂痕翩然而至。
爱神的足踝系着陨铁锻造的铃铛,每一步都震碎三万里外的沙漠梦境。
她发间缠绕的黄金蛇昂首吐信,衔着朵由亡者叹息凝成的蓝莲花。
"努恩啊,"她的声音让海水结晶成悬浮的星钻,"你垂钓永恒的模样,比赛特弑兄时的刀光更寂寞。"
海神的身躯突然沸腾成亿万漩涡,渊底沉睡的青铜巨鲸发出恸哭。
祂的右眼升起成为血月,左眼沉落化作黑潮:"哈索尔,你裙摆上沾着奥西里斯的魂屑。"
爱神抚过腰间镶嵌人骨的七弦琴,琴弦割破她指尖,神血坠入海面便化作啼哭的人鱼族群。
"昨夜我途经冥河摆渡人的颅骨舟,"她拨响的旋律令银河倒流,"看见赛特把兄长的脊椎骨锻成了沙漠的脊梁。
奥西里斯的左眼在哭,泪水成了撒哈拉的第一粒沙。"
努恩的钓竿突然崩裂,未成熟的月亮坠入深海。
祂的胸腔涌出十二道飓风,裹挟着创世时封存的混沌雷暴:"那篡位者竟敢用弑亲之血污染我的咸水!"
哈索尔轻笑,眼角的金粉簌簌飘落成瘟疫与情诗。
她摘下心脏悬挂的琥珀镜——镜中映出奥西里斯被撕碎时溅起的血虹:"何止呢?赛特把兄长的肝脏喂给了尼罗河鳄鱼,如今每片被啃食的河岸都在重复死亡的回响。"
海天在此刻坍缩成珍珠母贝。努恩的银发绞碎时空,将哈索尔卷入太初水渊的最深处。
两位古神的面孔在液态永恒中模糊又重组,祂们的话语化作磷光水母,衔着神谕游向未来:"当奥西里斯的碎片浸透十三次月潮,被背叛者的心跳将在芦苇原复活成弑神的剑。"
浪尖突然凝结出奥西里斯的虚影。
这位被分尸的冥王眼眶空洞,却朝着哈索尔伸出腐烂的右手,掌纹间涌出塞赫麦特尚未诞生的狮吼。
爱神将蓝莲花别在他残破的耳际,哼唱的安魂曲令整个西奈半岛的砂岩裂开泪痕。
暴雨突然滂沱如天幕葬礼。
努恩的叹息化作七十二条新生的尼罗河支流,而哈索尔踩着溺亡者骸骨铺就的阶梯重返星穹,裙摆拂过之处,所有尚未发生的弑亲惨剧都开出了带刺的情花。
哈索尔腕间的星辰纱绫忽然绷紧,勒出渗着金血的伤痕——那是奥西里斯尚未缝合的死亡在警示。
她轻抚伤痕,将溢出的神血凝成沙漏,漏中沉浮的正是冥王破碎的躯体:心脏在艾蒙多家窗台搏动,右眼沉在尼罗河底的圣瓮,而左掌仍紧攥着生前的审判权杖,深埋在赛特王座之下的熔岩中。
"芦苇原的风己静默了西十个雨季,"爱神垂眸看向沙漏底部的虚无,"他的灵魂碎片仍徘徊在生与死的回廊,拒绝拼凑完整的往生。"
努恩的银发忽然翻卷成裹尸布的形状,发梢滴落的海水在半空凝成奥西里斯残破的灵体。
冥王的胸腔空洞无物,却仍能听见他未竟的审判:"赛特将我的肺叶铸成了镇压北风的铜钟,我的肝臟喂饱了战争秃鹫——但最锋利的碎片,"灵体突然指向哈索尔心口,"藏在你的眼泪里。"
海神掀起三万丈高的记忆潮汐,潮水中浮现出拉的太阳船正碾过冥王残躯。
老神王手持的天平缺了心脏所在的托盘,却仍用奥西里斯的胫骨测量白昼长度:"拉在等什么?等所有尸骸自动爬回黄金木乃伊?"
哈索尔发间的月光贝突然开裂,露出里面蜷缩的微型冥河:"他在等某个凡人触碰禁忌——比如某个犄角旮旯里的奴隶,市场上吆喝着的珠宝商人,或者..."她指尖轻点潮汐镜面,映出伊普特手握羊皮卷走向沙漠的身影,"某个流着法老之血的流亡者。"
努恩的瞳孔突然化作吞噬光线的漩涡,海底升起十二座由亡魂珊瑚砌成的方尖碑:"那就让咸水灌满赛特的战壕!当我的潮汐漫过他亵渎兄长的王座时,奥西里斯的脚趾自会踢碎裹尸布!"
爱神却拾起块被月光浸透的预言陶片:"何必惊动汪洋?"陶片裂纹中浮现艾希儿在巫术紫雾中疾行的画面,"当新月吞噬太阳的羞赧时,凡人的执念比海啸更善掘坟。"
赛特的战车轰鸣突然撕裂云层,但哈索尔早己将沙漏倾倒。
未复活的奥西里斯残影化作细雨,温柔地浇灌着那枚沉睡的心脏。
努恩的银发突然凝固成冰棱,海面浮现出伊西斯跪在尼罗河畔的虚影。
生命女神正用银河为线缝合奥西里斯的残梦,每针都刺破指尖渗出白昼的光晕。
而阿努比斯蹲在冥河渡口,豺耳低垂,正用审判天平称量一朵未绽放的亡魂花。
"伊西斯的眼泪快把下埃及淹成咸水湖了,"海神挥袖掀起千层浪,浪尖凝结成生命女神磨损的黄金圣甲虫项链,"阿努比斯的秤杆为何不首接刺穿赛特的心脏?"
哈索尔摘下耳畔的陨铁新月,将其投入海面化作镜面:"伊西斯在星尘间重织复活咒,最后一缕咒文己渗入尼罗河最深处的淤泥。"镜中浮现生命女神将月光纺成丝线,缠绕在奥西里斯散落的指骨上,"至于阿努比斯……"
爱神话音未落,海底突然浮起十二具裹着圣书体的鳄鱼木乃伊。
它们衔着的莎草纸上,记载着死神近日的审判记录——赛特麾下战士的亡魂竟全数通过审判,心脏比真理羽毛更轻盈。
"连冥府都开始谄媚新王了?"努恩的瞳孔炸裂成暴雨旋涡,吞没了三座近海岛屿,"拉的太阳船究竟要装睡到何时?难道要等赛特把众神都钉上他的战车辐条?"
哈索尔腕间的亡魂铃铛突然自行谱曲,奏出九柱神议会的最新密录:拉的权杖正在吸食赛特供奉的战争怨气,舒神忙着用风沙掩盖金字塔的悲鸣,连盖布都任由地震裂缝吞噬伊西斯的祈祷神殿。
"他们不是装睡,"爱神将手掌浸入海水,捞起把正在融化的星辰匕首,"而是在等冥王心跳重新撼动天地经纬——"她突然朝人间某处弹指,海面映出夜色中闪烁的奥西里斯心脏虚影,"当神血与凡尘的执念共振时,沉默者自会听见丧钟。"
努恩的咆哮震碎了所有悬浮的浪尖镜面。他的银发化作亿万条透明水蛇,衔着创世时封存的混沌咒言:"那就让咸水替天罚开口!当我的潮汐漫过拉的太阳船甲板,倒要看看老神王冠冕上的圣甲虫还能装多少懦弱!"
海底突然升起被遗忘的灭世海啸,却在即将吞噬海岸线时,被哈索尔裙摆拂过的星光温柔包裹。爱神将暴怒的浪潮折成纸船,轻轻放入伊西斯未缝合的残梦裂隙:"嘘……你听——"
遥远沙漠传来阿努比斯的豺嚎,混着伊西斯新谱写的安魂曲调。
那旋律穿过赛特囚笼的缝隙,竟让奈芙蒂斯膝头的灵猫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