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菲尔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仿佛被抛入风暴肆虐的海面。
当混沌魔法的迷雾渐渐散去,她发现自己站在希泰皇宫的镜厅里——这个她曾经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地方。
十二面镀金铜镜从不同角度映照着她此刻的模样:一袭华丽的大红色嫁衣,金线绣着边境十二城的纹章,沉重的宝石头饰几乎要压断她的脖颈。
"公主该启程了。"
侍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奈菲尔猛地转身,却看见镜中的自己嘴唇在动,发出陌生的应答:"是,这就来。"
她的双脚不受控制地迈步,绣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像她在这个皇宫里的十八年人生,永远安静,永远得体,永远...不被看见。
镜廊尽头,她的父亲——希泰的万王之王正把玩着一把镶满绿松石的匕首。那是北方部落送来的聘礼之一,刀刃上淬着能让人浑身麻痹的蛇毒。
当他抬头时,鹰隼般的眼睛略过女儿,就像在看一件即将交割的货物。
"记住,"父亲用匕首挑起她的下巴,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时,奈菲尔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你的眼泪和你的血,都要流得有价值。"
场景突然扭曲变幻。
刺骨的寒风取代了皇宫的熏香,奈菲尔踉跄着跪倒在加里南贫民窟的泥泞里。
华美的嫁衣变成了发霉的粗麻布,宝石头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虱子在头发里筑的窝。
三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对她龇牙咧嘴,它们身后躺着半具腐烂的老鼠尸体——那是她昨天找到的晚餐。
"滚开!"奈菲尔下意识地结印,却发现自己的法术消失得无影无踪。
饥饿让她的胃袋绞成一团,当领头的野狗扑来时,她只能抓起一块锋利的碎瓦片胡乱挥舞。
温热的狗血喷在脸上时,她尝到了咸腥的滋味,就像那年躲在货舱里偷渡时,海浪拍进嘴里的味道。
"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
赛特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奈菲尔抬头看见污水坑里的倒影在说话,那张脏污的脸渐渐变成她大姐的模样。
"放着好好的联姻公主不当,非要当阴沟里的老鼠?"
污水突然暴涨,将她卷入更深层的记忆漩涡。
十二岁的奈菲尔躲在皇家藏书室最隐蔽的角落,用蜡烛烧灼手腕内侧——这是她从禁书上学的止痛咒语,比宫里的草药见效快。
门外传来兄弟姐妹们的笑声,他们在兴奋地讨论春猎时要骑哪匹骏马。
当笑声经过门前时,奈菲尔屏住呼吸,却没有等到任何停顿的脚步声。
"你们看,这是父王从西域给我带回来的新弓!"
"我的骏马才配得上这样的好弓!"
"都别吵了,父王说了这次谁猎的鹿多,谁就能得到那把镶宝石的匕首..."
声音渐渐远去,奈菲尔松开咬出血的下唇。
她小心地展开藏在袖中的羊皮纸,上面是她偷偷抄写的古老咒语。
烛光下,手腕上密密麻麻全是练习咒语留下的灼痕。
场景再次转换。
十七岁的奈菲尔站在皇家花园的暗处,看着她的姐妹们在水榭中嬉戏。
三姐正在试戴明天婚礼要用的珍珠头冠,二姐往她发间插着新鲜的蓝莲花。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她,就像没有人记得三天后就是她的生日。
"听说北方部落的王子己经五十多岁了?"
"嘘——别让那个书呆子听见。"
"怕什么?反正她整天就知道看那些神神叨叨的破书..."
奈菲尔转身离开时,踩断了一截枯枝。姐妹们突然安静下来,但当她屏息等待时,笑声很快又响起来,比之前更加刺耳。
梦境再次崩塌重组。
这次是在加里南的奴隶市场。
人贩子揪着她的头发对买家夸赞:"瞧瞧这品相!正宗的希泰贵族血统,还是个雏儿呢!"当粗糙的手指掀开她衣服下摆时,奈菲尔咬碎了藏在舌底的毒囊。
幻觉中她看见自己化作青色的火焰,把整个肮脏的市场烧成灰烬。
"多可惜啊。"赛特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带着硫磺味的吐息喷在她颈侧,"当年你要是乖乖嫁去北方,现在己经是手握重兵的王妃了。"
奈菲尔发现自己站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北方部落华贵的貂裘。
面前跪着被铁链锁住的父亲,他的王冠滚落在雪地里,像块肮脏的铜饼。
"杀了他,你就是新的希泰女王。"赛特将镶宝石的匕首塞进她手里,正是当年她父亲把玩的那把,"这才配得上你受过的苦。"
匕首突然变得滚烫,奈菲尔看见刃身上映出无数个自己——藏书室里偷偷翻魔法典籍的自己,货舱里忍着呕吐背诵咒语的自己,为半个发霉面包和野狗搏斗的自己。
每一个她都伤痕累累,每一个眼睛都亮得吓人。
"我确实恨过。"她突然笑了,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刀尖对准了赛特声音的方向,"但不是为了权力。"
锋利的刀刃划破幻象,北国的风雪碎成千万片镜子。
当最后一块镜片落地时,奈菲尔站在加里南的钟楼顶端。
黎明前的城市在她脚下苏醒,卖早餐的炊烟和夜莺最后的啼叫混在一起。
她知道转角的面包铺老板会在辰时倾倒隔夜的面包屑,码头第三仓库的夹墙里藏着她的法术笔记。
"你说得对,赛特。"她对着虚空轻语,手指无意识地着颈后那个火焰形状的伤疤——那是她第一次成功召唤冥火时留下的,"我确实后悔过。"
晨风吹起她褪色的青发,露出瘦削却坚毅的脸庞。
十八岁那年,她就是用这双如今布满茧子的手,撕碎了华丽的嫁衣,从皇宫最高的露台一跃而下。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就像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穿越千里荒漠来到加里南。
"但不是后悔逃离那个金笼子。"奈菲尔突然抬手,一道青光劈开天际,那是她在贫民窟地窖里苦练三年的破魔咒,"是后悔没早点烧了它!"
"我宁愿在真实的地狱里挣扎,"
奈菲尔踏着燃烧的瓦砾走向虚空,
"也不要你们虚伪的天堂。"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整个梦境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迸裂。
但在现实的神殿中,奈菲尔依然沉睡。她的身体微微抽搐,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