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蒙多的意识沉入一片黑暗,耳边最先响起的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渔港特有的腐臭气息钻入鼻腔,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在加里南渔港的旧码头上。
夕阳将木质栈道染成血色,也照亮了面前五个高大的身影——码头帮的混混们正不怀好意地围着他。
领头的疤脸男蹲下身,用生锈的鱼钩挑起他的下巴,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他能闻到鱼钩上腐烂的鱼内脏气味。
"小杂种,今天的份子钱呢?"疤脸男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耳膜,"还是说,你想让你妹妹也来付?"
艾蒙多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混混一脚踹在膝窝。
膝盖重重砸在粗糙的木板上,碎木刺扎进皮肉,但他顾不上疼痛,因为不远处妹妹艾希尔瘦小的身影正抱着一筐刚捡的牡蛎,惊恐地望着这边。
"我...我给过了..."艾蒙多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三条鲑鱼,就在今早..."
"那是早上的价。"疤脸男突然用力,鱼钩在他下巴划出一道血痕。
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流下,渗进洗得发白的粗麻衣领。
艾蒙多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捆在身后,指节因为长时间的束缚己经发紫。
他能感觉到身后混混的木棍正不轻不重地戳着他的脊梁骨,像是在丈量从哪里下手最疼。
场景突然扭曲变幻,潮湿闷热的雨季取代了码头的夕阳。
艾蒙多站在自家摇摇欲坠的渔屋前,怀里抱着高烧不退的艾希尔。
八岁的小女孩浑身滚烫,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破旧的棕榈叶屋顶漏着雨,泥土地面己经变成了水洼,角落里堆着修补过无数次的渔网,散发着霉味和鱼腥味。
"哥哥...我好难受..."艾希尔的小手无力地抓着他的衣领,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
她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艾蒙多颤抖着摸出藏在墙缝里的最后三个铜板——这是留着买药的钱。
铜板己经被汗水浸得发亮,上面还沾着鱼鳞和血迹。
暴雨冲刷着泥泞的小路,艾蒙多赤脚奔跑在通往城里的路上。
尖锐的贝壳碎片和碎石割破了他的脚底,但他不敢停下。
路过鱼市时,他看见昨天欺负他们的混混正在炫耀新买的匕首,那把匕首的刀柄上还沾着血迹——很可能是从他这里抢走的卖鱼钱买的。
雨水混合着血水在他身后留下一串淡红色的脚印。
"求您了!只要一剂退烧药!"艾蒙多跪在药铺门前,将三个铜板举过头顶。
药铺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他皱着眉头看了看铜板,又看了看艾蒙多怀里的小女孩。
"这点钱连药渣都买不到。"老板摇了摇头,但当他看到艾希尔烧得通红的小脸时,压低声音说:"不过...码头仓库最近缺人手,如果你愿意去帮忙卸货..."
艾蒙多的胃部一阵绞痛。他知道那是什么工作——搬运那些没有经过检疫的走私药品,去年就有两个少年因此染病死去。
他低头看着艾希尔干裂的嘴唇,听见自己说:"我去。"
场景再次扭曲。这次他站在摇晃的渔船上,手里攥着一条瘦小的鲭鱼——这是他三天来唯一的收获。
烈日灼烧着他的后背,汗水混合着海水在晒伤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刺痛的痕迹。
他的嘴唇因为干渴而开裂,胃里空得发疼。
远处岸上,艾希尔正被三个大孩子推搡着。他们抢走她怀里刚捡的贝壳,把沙子扬进她头发里。
"住手!"艾蒙多扔下渔网跳进海里,却忘了自己根本游不快。
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他拼命划水,却看到那些大孩子变本加厉地扯着艾希尔的头发。
小女孩的尖叫声刺破海风,像一把钝刀扎进他的心脏。
"废物就是废物。"赛特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海藻的腥气,"连妹妹都保护不了的可怜虫。"
艾蒙多突然沉入深海。压力挤压着他的胸腔,黑暗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五岁时父亲教他结渔网时粗糙的大手,母亲在油灯下补衣服时哼唱的摇篮曲,艾希尔第一次叫他哥哥时漏风的门牙...这些画面像气泡般从他指缝间溜走。
最深处的记忆里,是那个改变一切的暴风雨夜。
父亲的小渔船在巨浪中像片树叶般脆弱,母亲最后把他和妹妹推上救生筏时,手指冰凉得像深海鱼。
"不...不要..."艾蒙多在水中挣扎着,突然触到一块浮木——是父亲那艘沉船的残骸。他用尽全力抱住它,指甲深深抠进被海水泡烂的木头里。
浮木上刻着一行小字,是父亲用鱼刀刻的:"潮起潮落,生生不息"。
恍惚间,他听见父亲的声音:"记住,真正的渔夫不是与海搏斗,而是学会在风暴中生存。"
这声音如此清晰,仿佛父亲就站在他身后。艾蒙多转过头,却只看到深蓝色的海水和漂浮的鱼群。
现实的神殿中,被绑在石柱上的艾蒙多依然昏迷。
但他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正抓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对某个遥远的身影承诺:"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更深层的梦境里,艾蒙多站在父母沉船的岸边。
月光下,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像是无声的叹息。艾希尔牵着他的衣角,小手冰凉。
"哥哥,爸爸妈妈是不是变成鱼了?"小女孩仰起脸,眼睛里映着星光。
她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还沾着白天那些坏孩子扬的沙子。
艾蒙多蹲下身,把妹妹搂进怀里。他闻到她头发里海盐的味道,感受到她瘦小的身体传来的温度。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父亲刻在浮木上的话——就像潮水永远会再次升起,只要还有要保护的人,他就永远不会真正沉没。
"是的,"他轻声回答,擦掉艾希尔脸上的沙粒,"他们变成最勇敢的鱼,在深海里守护着我们。"
梦境边缘开始崩塌,但艾蒙多不再恐惧。他紧紧抱住妹妹,感受着这个动作带来的真实触感——粗糙的衣料,温暖的体温,还有那永远带着海盐气息的头发。
这些都是真实的,比任何痛苦都要真实。
"等着我,艾希尔。"他在梦境彻底消散前轻声说,"这次我一定会游得足够快。"
石柱上的绳索突然发出细微的断裂声,那是被海水泡过的麻绳在巨大张力下发出的呻吟。
没人注意到,昏迷中的艾蒙多嘴角浮现出一丝坚定的微笑。
他的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梦中握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许是父亲留下的渔刀,也许是妹妹的小手,又或者是那根刻着家训的浮木。
在梦境的最深处,艾蒙多终于明白了赛特这个噩梦的真正用意。
混沌之神想让他看到的不是他的软弱,而是他内心最强大的力量——那份为了保护所爱之人,愿意承受一切痛苦的决心。
就像父亲在暴风雨中把救生筏让给孩子,就像母亲在沉船前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他的口袋,这份爱才是真正无法被海水冲散的东西。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神殿的穹顶时,艾蒙多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的意识正在慢慢浮出水面,就像渔夫在深潜后终于看到水面的光亮。
那些痛苦的记忆依然存在,但它们不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变成了推动他前行的力量。
赛特的魔法让他重新经历了所有伤痛,却也让他看清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那是在任何风暴中都不会熄灭的微光。